哀戚如濃雲,籠罩著虞府上下。十裏八鄉有頭有臉的人從靈堂內一直擠至前院,他們口中吐納著的輕薄霧氣,像是一聲長長的歎息。
楚意披麻著孝,隨阿姊一道跪在兄長身後,木訥訥瞧著堂中靜靜停放的兩尊玄木棺材。寒冬的冽風從靈堂外打著旋兒地撲進來,灌入她未著絨領的素服內。
她被冷得忍不住打了個激靈,轉臉將手扶在侍女萍兒耳畔,輕輕道,“隨我回去添件衣裳吧。”
萍兒詫異地眨了眨哭紅的雙眼,“啊……好。”
在旁人詫異的目光下,虞家父母生前最寵愛的小女兒輕輕站起身,麵色平靜如止水,那雙微斂的桃花豔眸烏蒙蒙的,像一對蒙了塵的黑珍珠。
父母驟然暴斃他鄉,從始至終竟然半滴眼淚都沒落下,眼下喪儀未過半便又要提前退場,真是全無心肝兒。那些人雖在心底嘀咕,卻始終沒有一個敢在江東地界說她半個不字。
廊外的臘梅開得如火如荼,暗香怡人。楚意粗粗在心裏算了算,這個冬天過去,自己隨父母落戶於泗水郡下相,正好七年。
她閉眼冥思,曆數楚國百年基業,君主們昏賢庸良,一代一代傳下來,大起大落,終於被這亂世風沙磋磨盡了國運氣數。時昌平君兵敗,秦軍鐵騎兵臨城下,曾幾何時問鼎中原的輝輝大國終於還是落下了大幕。
虞家本為羋姓景氏,乃楚國三個宗族之一。昔年為避亡國滅門之禍,阿爹不惜背負罵名,令全家更名換姓,以己名中虞字重為姓,一路舟車勞頓奔逃至此,聚財行商,這才得以保全一家老小。
在楚意很小的時候,便親眼瞧著那些虛與委蛇卻目光短淺的大人們,國難當頭,仍舊在內朝為一己私利爭得頭破血流,麵目全非。
那時她阿爹官至左徒,為官卻還算清正,從不與人結黨營私,更不理會那些愚蠢的明爭暗鬥,一舉一措半是為國,半是為家。他一世致力於周全內外,八麵玲瓏,小心謹慎地給三個子女最安穩無憂的童年。楚意身為家中幺女,父母對她的疼惜並沒有因為亡國之難消減,被嬌慣出刁蠻肆意的脾氣在所難免。
來到江東後,她常與其他有錢人家的兒郎同出同進,跑馬投壺,暢遊於街市坊間而不拘小節。以致於大多數人都當楚意是個仰仗家世橫行妄為的刁蠻丫頭,有時連父母見著她,也少不得無可奈何地搖頭歎氣。
“啊——”
楚意光顧著出神,未留意腳下踩空,一下子從不高不矮的兩層木階上跌下去,若不是萍兒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輕則摔個狗啃泥重則直接扭了腳踝。
“二姑娘當心些,爾家新喪,虞少爺和大姑娘又要忙著傷心兒,又要周旋內外,二姑娘若是在此時受傷,可沒人能騰出空暇看顧了。”伸手來攙她的姑娘衣裙素淡,不飾簪釵,比起濃妝豔抹,更顯她的碧玉溫婉,“唉,從此沒了父母的庇佑,二姑娘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目中無人,任性為之了。”
“起開。”楚意看都不看她遞過來的那隻纖纖玉手,目視前方,如傲世獨立的白孔雀,清清冷冷。
“荷兒奉家嚴之命從沛縣趕來追悼虞公……”呂荷見慣了她的橫眉冷對,柔柔福身,話還沒說完就又被楚意一眼瞪回去,“要追悼就去靈堂安安分分跪拜上香,不過阿籍如今還在燕地辦事,你就算來了也見不著人,趁早回去,省得礙我的眼。”
虞呂這兩戶人家各在下相沛縣為大戶,本是井水不犯河水,楚意少與別家姑娘相處,同呂荷打交道,也不過是前些年她來下相代替她父親呂文拜會虞家,偶然被楚意見到了她那表裏不一的矯情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