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可以控製住自己的眼淚,可是我總是盲目自信。
麵對著慨然不動圍觀著的人群,我一隻手手顫抖著按在陳圖的傷口上,另外一隻手在瑟瑟發抖中摸索出手機來,我拚命壓製住自己就快要消失殆盡的理智和從容,用還算平穩的聲調打了急救電話,報了地址。
電話掛斷之後,我的手機滑落在地不知所蹤,而我兩隻手全部按在陳圖的頭頂,卻依然止不住那些歡快奔騰的血。
兩眼發黑,我勉強撐住,在眼淚奔湧中瘋狂地罵:“陳圖,你給我醒醒!你別睡!你給我醒醒!你是傻逼嗎你!我們已經沒有一毛錢關係了,你跟著我做什麼,你幫我擋花盆做什麼!你不知道那麼高的地方落下的東西威力有多大嗎!你這個傻逼!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讓你睜開眼睛看著我!你不能睡!你聽到沒有!”
回應我的,隻有一片寂靜,和周圍的人,更熱烈的討論聲。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來來來,說一下。我剛來,沒看到。”
“女的應該是住咱們小區的,男的不知道哪裏人。女的掉東西了,正撿東西呢,樓上不知道哪家造孽,牛大的花盆直挺挺砸下來,男的英雄救美,給砸了個大窟窿。”
“實在太慘了,被砸成這樣,還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
“晦氣,我最近正在放盤,打算把這裏的房子放出去,換個大的,這下出了這晦氣事。這男的要死在這裏,多多少少影響房價。等會我得回去跟我老公商量一下,看看要不要緩緩。”
“男的也傻,好端端的去擋什麼。還真把自己當超人,撐麵子的英雄救美,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了。”
我心如刀割,崩潰更甚,死死按住陳圖的傷口,衝著那些嚼舌根冷漠圍觀的人張嘴就罵:“全他媽的給我閉嘴!”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過猙獰,可能是我的聲音太過絕望淒厲,也可能是我凶狠的眼神太過駭人,那些聲音先是稀稀落落一陣,最終全然無蹤。
而我的眼淚,壓根幹涸不了,之前掉出來的風幹後,又有更多接踵而來,它們落在陳圖的臉上,落在他的脖子上,在橘黃色的路燈照射下,顯得觸目驚心。
而被瑟瑟發抖抱在懷裏的陳圖,他的身體越發沉重,沉沉地壓在我的大腿上,他的眼睛依然緊閉著,那張曾經把我迷得七葷八素萬劫不複的臉,僵硬,皺成一團。
我一點也不敢動用我的想象力,想象可能會有的後果。
在我的眼睛幹涸掉不出一滴眼淚時,救護車總算在我煎熬得快要撐不下去時過來了,我的手被那些醫護人員撥開,整個人毫無思緒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目光呆滯地看著那些醫護人員七手八腳地給陳圖做緊急止血。
來到最近的仁愛醫院,我的大腿像是被灌滿了鉛,重得很難抬起,我卻不得不告誡自己冷靜,在陳圖被送入急救室後,我支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在醫院的前台給小段打電話,強作鎮定,以最簡單的方式,讓小段給我送點錢過來。
在拿到小段急急送過來的錢,我像沒事人那般給陳圖辦好所有手術,再讓小段幫忙通知陳正後,整個人才像是被抽空了氣體的氣球那般,軟綿綿地癱坐在急救室的門口,木然地望著天花板。
我原本不是一個迷信的人,我也沒有太多宗教信仰,可是在這一刻,我不僅僅是跟老天爺祈禱,我還叨擾了上帝和耶穌。
我像所有普通平凡的人那般,在麵對生死危急的情況下,總能輕而易舉地把自己變成那個不太像自己的人,我的嘴裏麵不斷地叨叨著什麼,小段過來拉了我好幾次,她說:“伍一,坐椅子上吧,醫院的地板就算消過毒,病菌也很多。”
我仰起臉來看著小段,眉頭皺了一下,我似乎是毫無情緒渲染,可是那些語無倫次完全暴露了我的慌亂無措:“小段,陳圖肯定他肯定不會死掉的是不是?他不可能死掉的,他命大得很,他的命真的很大!”
小段皺眉,安慰無力,捉襟見肘:“伍一你冷靜點。你不要自己嚇自己。”
可是急救室裏麵躺著的是我即使想要放棄掉,卻無法放棄掉對他的深愛的男人,我曾經怨恨他在生死關頭救別人不救我,可是這一次,當他用這般決絕的方式,毫不猶豫把生的可能留給我,我卻更加怨恨,他怎麼能這般自私!
如同走火入魔般,我明明幹涸得如同撒哈拉沙漠的眼眶裏麵,再一次下一場似乎永遠不會停歇的大雨,那些鹹澀的眼淚湧進口腔,滿滿是苦澀,我無力地挪了挪貼到冰冷的牆上,顧不上雙手上麵的血跡斑斑,把手交錯抱在雙肩上,嘴角咧開,自言自語:“是啊,我要冷靜,我怎麼能不冷靜,我肯定不能自己嚇自己。陳圖不是說過,自古好人不長命,隻有禍害活千年。陳圖把我禍害得那麼慘,我又把他禍害了一番,我們之間那筆賬,壓根還沒算清,他怎麼可能有事嘛。他肯定不會有事的,我不能自己嚇自己,我肯定要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