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圖的眼眸,在燈光下,忽明忽暗一陣,他把目光投向天花板,聲音一下子沉下去,沒有一絲的溫度,蒼涼中帶著濃厚的悲憤:“如果我認我是她兒子,我會對不起我媽。”
涼意覆蓋上來,似乎整個氣氛都被陳圖這句話凍僵,我怔滯在原地,心像是被人用力戳了一下,莫名其妙的不適感傳遍全身。
“我也對不起你,對不起我們還沒來得及見到這個世界,就被她殘忍殘害的孩子!”
我正處於呆滯狀態,陳圖這番話,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小刀,利落地割動我緊繃著的神經線,我差點被彈得人仰馬翻:“陳圖你到底在說什麼?”
轉過臉來,陳圖望我,他一片暗澀的眼眸變作一潭晶瑩的湖水,像是被什麼攪動了那般,湖水奔騰,卻被穩穩禁錮在陳圖的眼眶裏,讓他的眼眶逶迤紅成一片,突兀地急急挪過來,陳圖將我整個人徹底擁入懷中,用極大的力道將我狠狠圈住,他的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我能感覺到他一陣接一陣的顫抖,緊接著,我聽到了一陣絕望的抽泣聲。
就像是石子一樣,不斷地敲打著,我終於撐不住輕推了陳圖一把:“你沒事吧?”
陳圖的抽泣聲並未因此減慢節奏,反而越演越烈,他的身體大幅度地顫抖著,像是徹徹底底沉浸在他的世界裏,他的聲音斷斷續續:“伍一,梁建芳這個人渣,殺了我媽!她還不夠,她還要傷害你,她還害死我們的孩子!”
“我不僅僅是一個神經病,我還是一個矛盾體。我們談戀愛之前,我說過不想要小孩,其實天知道我多喜歡孩子。和你在一起之後,我經常能想到的事就是,哪天我們會有一個可愛的孩子,最好是女孩子,她最好長得像你,像你這麼漂亮,還要像你這麼聰明獨立隱忍,我們可以一起去公園放風箏,我給你們拍很多很多的照片,晚上一起做飯嬉鬧玩遊戲,睡覺前有個軟綿綿的孩子喊我爸爸喊你媽媽,我可以得到一個完整的家庭,彌補我以前對於這種感情的缺少和期待。”
“可是另外一方麵,我有深深地恐懼,我有很濃厚的恐懼,我怕我的小孩,他會走我的老路,他會成為下一個陳圖,或者是陳競,他會有著我和陳競那樣充滿缺失罪惡算計的童年,我怕我會給不到他那些我熱切渴望過的陽光健康,我覺得我就像是一個可悲的編劇,活在自己編織的幻境裏,我以為我運籌帷幄,我以為我勝券在握,我以為我翻雲覆雨,我自負,我孤傲,我以為我看透一切掌控一切,我以為我就算有了軟肋,我也能好好護著那些我想要護著的人,不讓她沾染上我那些複雜世界帶來的醜陋,我以為我以為我以為,我總是自以為,我的自以為是,不但把你的生活徹底摧毀掉,我還間接害得你失去了我們共同的孩子。”
“我小的時候保護不了我媽,我以為長大了就能保護所有屬於我的東西,可是我依然什麼都做不了。我依然是一個沒有辦法保護自己親人的廢物!”
陳圖的聲音,又剛開始的低沉變作激昂,再由激昂變成低喃,可是那些淡淡的絕望始終貫穿,蔓延,再傳到我的耳膜裏麵,已經成為尖銳的荊棘,紮得我極度不安,隻得用手拍了拍陳圖的後背,再次無力地問:“陳圖,你沒事吧?”
徹徹底底深陷在自己的世界裏麵跌跌撞撞,陳圖的眼淚一滴接一滴砸在我的肩膀上,他沉沉低語:“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小玉嗎?”
我的心裏麵一個咯噔,似乎明白了什麼,一想到陳正曾經跟我說過,小玉在陳圖5歲那一年支離破碎地死在陳圖的麵前,鋪天蓋地的難受顫抖淹沒了我,我的唇齒發顫,艱難吐出兩字:“記得。”
“小玉是我媽。伍一,小玉才是我媽。她死在我的麵前,她就被人害死在我的麵前!我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到底被人埋在哪裏!我肯定要把梁建芳這種禽獸千刀萬剮!”
就像是我的腦袋裏麵,原本裝著一個重磅炸彈,現在由陳圖親手點燃了引線,轟的一聲,所有的平靜灰飛煙滅,我受到了萬分的驚嚇,一個下意識推開陳圖,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顫聲道:“陳圖你冷靜點。”
似乎整個世界的暮靄,都籠罩在陳圖的臉上,他的輪廓模糊成一團,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咧開了嘴巴,似乎妄圖隱隱不發,可是不過持續幾秒,他的眼眶源源不斷地奔出眼淚,他脆弱得像一個孩子。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失態得不能自己的陳圖。
他在我的麵前脆弱,哭泣,失控,所有普通人可以有的情緒,他全然釋放著,不管不顧。
他最終還是睡著了。
這麼高大的一個人,蜷縮著窩在沙發裏,即使是在睡夢中,眉頭卻依然皺巴巴的堆成一團,藏著弄得化不開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