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車裏的孩子見了我一點兒都不認生,勾起小手抓我手裏的餅幹,我剛想喂給他,他奶奶擔憂地把餅幹重新塞到我手裏,“他可不能吃,他又腸痙攣!”

我看看麵前長相黑瘦的孩子,頭發也少的可憐,應該是營養不良導致的,這麼小,怎麼會有腸痙攣?

“他經常吃零食嗎?”

“偶爾有錢了給他買。這孩子跟他媽媽一樣喜歡吃辣的,你看這嘴上的泡。”

“啊?!這麼小,怎麼還吃辣的?”

“不小了,五歲啦!”

五歲,看上去像三歲,太瘦了,瘦的讓人心疼。我把餅幹塞到婆婆的口袋裏,不解的問:“他是腿不舒服嗎?怎麼不自己走呢?”

“別提了,前兩天他爸爸耍酒瘋打的孩子站都站不起來,你看看你腿上,還有胳膊上,他現在一看見他爸爸就跑。”

她接連歎了好幾聲氣,說話的語氣,埋怨的樣子跟祥林嫂如出一轍,我站在旁邊,除了同情和傾聽之外什麼都做不了。她像一尾擱淺在海灣的魚,得到了一滴水的滋潤便沉浸其中,說個不不停。

“他爸爸可喜歡打牌啦,上次輸的被人家敲斷了一條胳膊,剛好一點兒就又去賭啦,怎麼著都不知道消停,前兩天又接了錢,撿多少瓶子都不夠他糟踐。他不光打孩子,孩子媽媽也打……”

源源不斷的抱怨還在繼續著,迎麵走來一個行色匆匆的女人,我感到一陣耳鳴,完全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轉移到那個女人身上。她走的很急,但步履蹣跚,老舊的衣服上還沾著油,看上去並不清爽。我的心好像被人拿刀子狠狠地剜了一塊兒肉,它滴著血,怎麼都止不住。

“媽媽,媽媽!”坐在嬰兒車來的小男孩兒激動地站了起來,他的腿受不住,瞬間跌坐在車裏。

我看著女人的那張熟悉的臉……她怎麼會變得這麼的蒼老無力?她看上去比我爸還老,他們之間明明差了十歲。

她看我的眼神躲躲閃閃,眼中被藏匿起來的悲涼露出冰山一角,我抓住了那一角。

那就是她了……

刹那間衣服勒很緊,不留一點兒空隙,我甚至喘不上氣來。耳邊是沙沙的風聲,溫柔的女聲回蕩著漸行漸遠。

“姥姥家的孔雀草是最漂亮的,誰家的都比不過。”記憶中的她總喜歡這麼跟我說,她那時候生的是真的美,五烏黑的長發直達腰際,薄薄的劉海兒下一雙靈動的大眼仿佛會說話。她的聲音在我和我哥的耳朵裏是最好聽的,僅僅幾個字,讓我一輩子都不敢忘記孔雀草的樣子。

不聽話的時候,她也打我們,打著打著就笑了,嘴上還說著舍不得我們挨打。

刺耳的刹車聲穿過耳膜,我捂住耳朵,從她一張一合的嘴間讀到了我的名字,可兒。

她叫的那麼疏離,那麼不好意思。我拚命讓自己鎮定下來,身體卻在她逼近的那一瞬間躲開,按奈不住的悲憤插在被撕的四分五裂的心間,我毫不猶豫地跑了出去,闖入疾馳而行的車流中,震耳欲聾的喇叭聲接連響起,腿上突然用不上力氣,我跪在馬路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