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搖回那個小都市。
它的破敗頹廢無時不刻不深印在張華的青少年時代,街道狹窄肮髒,交通阻塞,人車混行,空氣中浮著厚重的灰塵,象霧一樣凝滯。
這條逼仄的深巷叫斑竹巷,兩旁的民居被簡陋地裝修成K歌房、發廊。
夜臨望去,一溜霓燈密密麻麻排列開去,明暗交錯。搽脂抹粉的小姐們借著夜幕這塊遮羞布嗲聲嗲氣地招攬著滿坑滿穀的男人。
在巷子的中段,構成一個T字,那是另一條更狹窄的黑魆魊的裏弄,鬼魅般的影子三三兩兩出沒,偶遇亮光,閃出某張慘白的臉,這裏是一個半公開的毒品交易場所。
斑竹巷繁華的勝景聞名遐邇,是W市一處招牌名勝,招惹著市內市外的蜂蝶,就如這座城市加工的檳榔一樣,成為居民生活不可或缺的速食品。
這種肮髒的發達在繳納各種名目的工商費、營業稅以及治安費之後,驕傲地存在著,因為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斑竹巷的場景正好跟W市八十年代末期的大環境相調和。
巷子的起點,是張華經營的小酒吧“城市獵人”。
那時張華技校畢業後分配到市鋼廠煉鐵,他耐不了高溫的炙烤,望見高爐就耳鳴心悸。他那顆不安分的心其實是覬覦外麵正轉型的世界。想辭職,那是砸了鐵飯碗,傳統的父母打死他也不會讓他這麼幹,於是他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停薪留職讀電大,學成歸來拿文憑換幹籍,全家支持,皆大觀喜。
開這家酒吧時,張華完全憑直感。他哪有什麼經商經驗,酒吧是什麼摸樣隻是在電影裏看過,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反正覺得繁華的斑竹巷需要這麼一個場所,既然有人需要在燈紅酒綠中尋求解脫,那麼我張華就提供這麼一個樊籠讓你苟延殘喘。
憑著年輕的這股衝勁,借了一萬塊錢(當時一萬元可算是巨款了,他求爺告奶找了十幾個親朋才籌措好)就這麼稀裏糊塗開始張羅。
憑想象,弄個吧台是必需的,吧台半空懸幾盞昏暗的螢燈以示曖昧,吧台後擺個大酒櫃,人頭馬、XO立在醒目處,再弄一些洋文的花花碌碌的酒瓶塞在裏麵,又從舊家具店淘來幾張桌椅,買幾尺綠絨布,去縫紉店定製成桌套椅套,然後一蒙,謔,舊貌換新顏,吊頂也簡單,叫木匠拿木方接榫成一個個小方格,挨近頂壁一嵌,再吊上密密的塑料葡萄,大廳的大燈是旋轉的五彩熒燈,以便折出閃閃的變光來襯托那些蠢蠢欲動的陰影。
如此一番唬弄之後大功告成,立馬開張大吉了。
沒成想生意出奇的順溜,半年就還清了借款,又半年我們的小老板居然是那個年代響當當的萬元戶了。
這是一個拐點,命運的軌跡不知不覺間在這裏拐了一個彎。
現在張華常常思考一個哲人的話:命運對於我們無所謂利害,它隻供給我們利害的原料和種子,任那比它強的靈魂隨時變換運用,因為靈魂才是自己的幸與不幸的唯一主宰。
是啊,張華心裏說,命運對某些人是親媽,對某些人是後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