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軒殿在正元宮旁邊,是帝王處理政事的地方。那天殿內,歌舞升平,不時便有幾句祝酒詞縈繞融於樂聲之中。此等美酒美人,瞧著都醉了。趙豐乾雖是一介粗人,但也有些小聰明,要不也不會起兵造反。現下心中正樂著,還不時瞥幾眼龍椅上的梓澈,見他雖也飲著酒,但並無過多留戀眼前的美人,趙豐乾不禁在心中啐道:到底是個小孩子!哼,你既不留戀,何需霸著那個寶座!他手中把玩著的杯子已蕩了些酒出來,而他本人卻渾然不知,一飲而盡,便將杯子用力往旁一扔,摔在了地上,碎成無數瓣,每瓣上都映著張冷笑的臉。
霎時,齊刷刷的軍隊衝進來,用矛指著殿內,卻未踏進半步。
趙豐乾看都未看那些軍隊一眼,隻聽到聲音就高興的發了狂,才摔了杯子又似是覺得不過癮,方又將桌子掀了罷,大笑三聲,指著龍椅上的梓澈吼道:“你個無知小兒,快給我下來!早了便放你一馬,遲了……哼!”
其實他本不用大聲,那些舞姬見他摔了杯子早早地就退去了一旁,樂聲也因此而停下,人人都誠惶誠恐的看著他。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何非要聲嘶力竭的喊,也許在旁人看來,是勝負已定後的張揚,可是,在梓澈看來,他不過是虛張聲勢以壯膽罷了。
“趙卿家怎麼這麼不珍惜朕的五彩琉璃盞,碎了真是可惜。”梓澈並未離開龍椅,但那絕不是怯懦,相反,他倒吃起菜來,隻是剛剛舉箸便又停下不做下一個動作,可是又不能放下失了禮數,便就此停在半空。——仿佛眼前的趙豐乾,進退兩難。
“呦,我瞧著怎麼是普通的琉璃啊?難不成國庫空虛?那就快快下來,讓趙伯伯給你想個法子!”趙豐乾一首插著腰,一手向著梓澈,作“過來”的動作,就像召喚著一隻小狗。身後一片寂靜,著實讓趙豐乾的心顫了幾下,卻不敢回頭望。原本是挑釁的話語在如此肅穆的氣氛中,在梓澈居高臨下的俯視中,竟顯得如此可笑。
“那是趙卿家眼拙,不曉得什麼是寶貝。就像——不曉得什麼才是自己的本分。”梓澈連瞧也不瞧他一眼,仍是定定的看著眼前的這盤菜,似乎在斟酌選哪樣好,“這‘將軍’一職,是個寶貝,可惜你不在乎;而我身後的這張東西,著實不是什麼奇珍異寶,可你卻冒著殺頭的危險非要取它。嘖,趙卿家,你該讓我說你什麼好?”突然,手中銀質的筷子滑落,“叮叮*“落在地上。
與此同時,門外的士兵一擁而上,矛與矛之間也發出了“鏗鏗鏘鏘”的聲音,皆是衝著趙豐乾。
趙豐乾不禁吼道:“你們瘋了!”說著就要去抓當中一人手持的矛。誰想那人用力往前一刺,愣是把趙豐乾的手劃出了一道口子。
梓澈終於抬眸,剛才使矛之人許是因為身材矮小,所以未能看見在哪兒。便冷冷說道:“我剛不是說了麼,趙卿家他,‘眼拙’。”雖沒有再高一點的語氣,明白人倒也清楚該怎麼做。
霎時所有的士兵都齊刷刷地將矛刺入趙豐乾的身體,——且並沒有拔出。
因為趙豐乾臨死時手中還握著一兩柄長矛,死了後倒像仍是站著的,他怒目圓睜,將眼前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仿佛死了也要帶著這幾張人臉一起下陰曹地府,好等輪回後手刃仇人。這一眼,他看得真真切切,——圍在他身邊的人,都是昔日他的部下,都是昔日他的部下啊!
這一眼,他倒也看了個明明白白,——後一世,他定會曉得得民心者得天下。
可是他卻不知道,隻不過是那日“丁卯之變”後才讓那些士兵變了想法。
回首看那宇軒殿中碎落的琉璃,上麵映著的並非趙豐乾的臉,亦並非是梓澈的臉,而是那高高在上的王上,那掌握一切的九五之尊。
最終,他是被架著出去的、——那年丁卯月,正值清明時節,他便在那城樓上受著世人的眼光。——卻沒有一人,為他上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