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蘭川:“……”
甘卿逗完他,戳了戳電梯的關門鍵,往後退了一步,笑了笑,消失在了關上的門後。這一幕和十五年前城郊刻在他腦子裏的畫麵重合度極高,喻蘭川差點追上去,就在這時,身後忽然有人說:“來了啊,進去吧,老頭等著你呢。”
喻蘭川一回頭,看見老楊大爺的孫女楊逸凡叼著根煙走了出來:“一把年紀了,就他最忙,一天到晚有莫名其妙的人上門,不知所謂。”
說完,她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把包往肩上一甩,踩著羊皮底的小高跟走了。
喻蘭川非常茫然,不知道自己哪得罪她了,進門一看,才意識到楊小姐針對的不是他——老楊大爺家裏,來了個老太太。
老太太看著和楊大爺差不多的年紀,滿頭白發,幹癟瘦小,臉上的肉順著兩腮垂下來,跟嘴一並,組成了一個三角,透著幾分凶相、幾分刻薄,還有點可憐的蒼老。
喻蘭川還沒來得及細想她是誰,老太太就扶著沙發站起來,“噗通”一聲給他跪下了。
喻總雖然在外麵總是一張“都給哀家跪下”的嘴臉,卻還是第一次有人真給他行此大禮,嚇得他扶著門框足足愣了兩秒,才手忙腳亂地跑過去扶她。
“有、有有有話好好說,您這是幹什麼!”
老太太看上去頂多八十來斤,喻蘭川伸手一扶,卻發現她跟長在地上一樣,他兩隻手沒能拉起來。
“錢大娘,”楊大爺歎了口氣,發話說,“他是小輩,您這不是折他嗎?有什麼事,快起來說吧。”
喻蘭川這才覺得手裏一輕,連忙提心吊膽地把老太太端起來,安放在沙發上。
這時,他已經大概猜出了這老太太是誰。
果然,楊大爺說:“這位是錢大娘,以前與丈夫並稱‘二錢’,在南邊是有名的義士,腿功卓絕,過去燒煤的那種舊火車都不如她快,早年間,西南一帶有地痞匪幫沿鐵路打劫,直接鑽窗上車,搶了東西就跳車跑,那時候乘客們都不敢開窗戶,就是這賢伉儷牽頭護路,幫著抓了不少壞胚。隻可惜……”
“楊幫主,別提了,我無地自容啦。”錢老太打斷他,“我家老頭的臉麵,都被我這老不死和幾個劣徒丟光了,以後死了下去,我都得躲著他——小喻爺,對不住,實在是不知道那天泥塘後巷裏的孩子是您兄弟,我那幾個徒弟還……還……”
喻蘭川心想:這是人話嗎?
別人家孩子就能隨便碰瓷、隨便綁?
但是教養使然,老太太這麼一大把年紀了,他也不方便張嘴開噴,於是淡淡地說:“沒什麼,警察說了,後麵的事您也確實不知情。要是普通的民事爭端,我們肯定也就算了,但是上升到刑事問題,不是我們說一聲‘算了’,警方就不予追究了,我也無能為力,您理解吧?”
錢老太的眼淚一下就下來了,連聲說了三遍“我知道”,又說:“不敢厚臉皮求您。”
“國有國法,小川,坐吧。”老楊大爺說,“錢大娘今天過來,主要是過意不去,想見見你,和你說幾句話。她沒有別的意思。”
錢老太一邊抹眼淚,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話。
她和她過世的丈夫,早年是當過真英雄的,那時候風華正茂,意氣風發。後來丈夫一場車禍沒了,隻給她留下了一個病秧兒子和三個收養的小徒弟。一個女人養活四張嘴,本來已經舉步維艱,緊接著,時代劇變,風雨交加,送一些人上青天,一些人沉下地,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失業下崗。
錢老太不幸就是後者。
再後來,意氣這玩意,就像不良姿勢消磨脊梁骨一樣,被日常瑣事日複一日地消磨,磨著磨著,她就沒了人樣,以至晚節不保。
隻有在昔日的舊友向小輩人提起“二錢”的時候,她才依稀回憶起了當年,幾十年積累的厚顏無恥被過去的榮光輕輕一照,竟一潰千裏。
錢老太說著說著,就泣不成聲。
她一時恍惚,想不通自己怎麼會這樣。
可能英雄就不該活這麼長吧。
喻蘭川抽了幾張紙巾遞過去,沒吭聲。
老楊大爺等錢老太哭聲漸小,才伸手一指樓上,對喻蘭川說:“小川可能不知道,當年你大爺爺買這房的時候,錢大娘聽說,不遠萬裏地托人捎來了兩百塊錢。她哪有錢啊,那都是從牙縫裏摳出來的。”
喻蘭川:“……”
“日。”他心裏罵了句髒話,“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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