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東升此時身在匪窩裏,心裏卻無端生出一點愜意來,起碼他能在這裏靜靜地抽完一支煙,身後沒有成堆的辦公室瑣事,也沒有妻子憤怒的尖叫。
他就著煙喝了一口西北風,嗆得嗓子生疼,又覺得自己這麼想對不起單位和妻子。
單位是他自己挑的單位,當年從千軍萬馬的考公大軍中殺出一條血路,才拿到這個崗位,不比追求女神輕鬆到哪去,他現在仍然記得得到錄取通知的那天,他是怎麼迫不及待地通知了身邊的每一個親朋好友,那時候還是女朋友的周蓓蓓高興得又蹦又跳。
妻子是他自己追回來的妻子,大學裏第一次收到她的回信,第一次一起看電影留下的票根,一起從民政局出來時快要離開地麵的腳步,兒子韓周出生……他生命裏所有的驚喜幾乎全是她帶來的。
那時他剛剛長大成人,又貪婪又自大,他覺得自己力大無窮,背上可以背一百個人,迫不及待地想飛、想狂奔,想要把自己的新家扛在肩頭,一路絕塵而去。
可是燕寧的一年有四季輪回,萬物生發的春天之後,還有嚴酷悶熱的盛夏。
他自嘲地想:“可能是我自己過了保質期吧。”
就在這時,韓東升聽見樓上一聲輕響,閆皓似乎滑了一下,韓東升的神經重新拉緊了,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他猛地把自己的窗戶往外一推,正好接住滑下來的閆皓,
閆皓的腳尖在探出來的窗戶框上輕輕一點,借力狼狽地扒住了牆外的管道,麵紅耳赤——這大中午的,六層的一對不等吃午飯,已經互相抱著啃上了,覺得樓層高,還沒拉窗簾!
堂前燕差點被嚇成折翼小鳥。
韓東升遞給他一個疑惑的眼神——怎麼了?
閆皓覺得自己幹這事不太道德,猶猶豫豫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樓上的窗戶——真要幹嗎?
韓東升跟他不太熟,沒能領會閆皓一言難盡的複雜眼神,以為他是看見了可疑人物。
這是很有可能的,樓下做鍾點房,樓上藏人,分開住,省得人多眼雜。
於是韓東升嚴肅地衝閆皓伸出一根大拇指,往上點了點——幹得好,再確認一下!
閆皓:“……”
行吧。
他閉了閉眼,帶著準備英勇就義的準備,心裏默念那個“氣功大師”的外貌特征——國字臉,左眼皮有點耷拉,鼻翼旁邊有顆黑痣!
然後他一咬牙,重新爬了上去。
誰知六樓那二位“性情中人”奔放到一半,可能也覺得屋裏有點亮,男人一邊往下扒自己的秋衣,一邊走過來拉窗簾,秋衣剛褪下一條袖子,正好跟重新冒頭的閆皓看了個對眼!
兩人同時受到了驚嚇。
屋裏的男人大叫:“臥槽,有變態!”
閆皓一嗓子叫了出來:“啊!”
黃澄澄的秋衣……不對,方臉耷拉眼還有黑痣!
閆皓:“就是他!”
韓東升立刻反應過來,通知喻蘭川和於嚴他們:“在609號房!”
穿黃色秋衣的氣功大師回過神來,感覺自己的玉體遭到玷汙,怒不可遏,回手抄起煙灰缸,打開窗戶砸了出來。
閆皓在半空中把自己卷成了一條麻花,躲過了煙灰缸,沒躲過漫天的煙灰和煙頭,嗆得淚流滿麵。
韓東升雙手扒在窗台上,就要從窗戶跳出去幫忙,誰知剛探頭往下看了一眼,他就一陣眼暈,心髒亂“突突”,感覺血壓要上一百八。
閆皓大吼一聲:“他要跑!”
韓東升果斷放棄了“高來高去”的路線,轉身衝進樓道裏離他最近的樓梯間,往樓上跑去。迎麵正撞上那鼻子上有黑痣的氣功大師——大師慌不擇路,秋衣袖子還吊著,露著一側的腰。
韓東升一看大師這肥美的腰身,好,居然也是盈出了褲帶的五花三層,頓時又有了自信,回手一拽欄杆,他整個人“嗡”地一下掃了出去,腿掃出了圓融的一圈。
大師敏捷地往上一躥,沒提防腳底下穿的是拖鞋,塑料拖鞋一下給掃了出去,他氣急敗壞地單腿往上蹦了兩個台階,抬腿往下踩。
韓東升搶上一步,一掌推向他的腿,胖乎乎的手掌看著軟綿綿的,推出去的瞬間,卻帶著風雷似的勁力,“大師”倉促接招,腿居然被這一掌震麻了,一個趔趄往後倒去,手忙腳亂地抓住樓梯欄杆。
“大師”駭然變色:“你是哪一路的!”
韓東升不回答,淡淡地說:“你不是號稱能‘隔山打牛’嗎?神功呢?”
“媽的,又是條子!”大師氣沉丹田,擺出一副惡狠狠的格鬥架,做發功狀,嘴裏大叫道:“吼——哈!”
緊接著,有什麼東西朝著韓東升的麵門砸了過來,韓東升一時沒看清,提肘去擋,這才發現那是一隻塑料拖鞋。大師的兩隻拖鞋都已乘“神功”而去,腳下沒了束縛,趁機從樓梯扶手欄杆上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