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蘭川一把抓住甘卿的手, 壓下了她的筷子,用一種幾乎不像他的輕柔聲音說:“慢點,先喝口水好不好。”
那麼一瞬間,甘卿沒敢看他。
剛吃完辣椒的人, 要是喝上一口溫熱的水, 是要給辣出眼淚的。
喻蘭川拿起一個脆皮燒餅,掰成兩半, 一半遞給甘卿。
“這個是糖的。”喻蘭川好像突然瞎了, 一點也沒察覺到她故作平靜的表情快裂開了,專心致誌地研究燒餅, “我好多年沒吃過糖燒餅了, 外麵店裏賣的那種不行,掰開裏麵都是糖渣。”
旁邊的店老板一邊慢吞吞地擦著桌子, 一邊說:“那是涼了,必須得剛從爐子裏夾出來的、滾燙的,才有流心, 你倆小心燙嘴。”
甘卿順勢捂住嘴,“嘶”了一聲,裝作被糖汁燙了,趁機眨掉了眼睛裏的水汽。
“餓死鬼投胎?”喻蘭川收起了曇花一現的溫柔,翻了她一眼,“你跟別人吃飯也吃這麼風卷殘雲嗎?”
甘卿伸手抹掉了嘴角沾著的一點糖:“我這不是怕小喻爺秀色可餐,再多看一會擋飯嗎。”
喻蘭川差點忘了該用什麼姿勢把燒餅往嘴裏送,心不在焉地懟了自己滿口融化的熱糖。別人是借糖遮眼, 假裝被燙,他倒實在,差點燙掉自己一層皮,眼鏡都滑下來了。
甘卿笑了起來,笑完,又覺得不是滋味。她是辜負過深恩與厚意的人,沒臉再去跟人討要喜歡,不曾想周圍的人——小喻爺、孟老板、美珍姐……甚至是一百一十號院的老楊幫主他們,竟然還敢把好意交到她手裏,不怕她再失手摔了。
這讓她簡直誠惶誠恐,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顯得越發有口無心、油腔滑調了。
老板連忙過來給喻蘭川倒涼白開,甘卿就說:“您這燒餅一點也沒減量,良心了——就是湯麵再原汁原味一點就好了,調料加得稍微有點多,現在人,在外麵重油重鹽的吃膩了,都覺得口味越清淡越高級。”
老板聽完,覷著兩隻昏花的老眼,靜靜地問:“姑娘,是鹹了吧?”
甘卿:“呃……”
“唉,老了,舌頭不靈了,也就剩下耳朵能咂摸出話裏的味了,人話還是聽得懂的。”老板落寞地歎了口氣,“恐怕是該關門了。”
甘卿知道他中年喪子之後,唯一的牽掛就剩下這家小飯店了,連忙說:“別啊,曆屆畢業的學生都惦記您這口燒餅和麵呢,我們今天就是特意回來吃的,您關了店門,以後熟客來了怎麼辦?”
“哪還有熟客?都走啦,不來啦。”老板擺擺手,像個行動不便的老猿,慢吞吞地走到收銀台,從抽屜裏翻出了一個巨大的塑料文件夾,抽出幾張紙,“正好,你們小年輕眼神好,給我看看這個。”
喻蘭川擦幹淨手,接過來一看,是一份合同,關於拆遷補償的。
“這兩年孩子少了,十三中越來越爛,當然也越來越招不上人,好像是馬上就要跟別的學校合並了,合並完擴建,我們都得走,”老板坐下,透過窗戶,他朝學校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說,“也是好事吧,合並了以後就不叫‘十三中’了,改一改校風就好了。”
喻蘭川是看慣了合同的,大致一掃就能掃出好多點,逐條給老板解釋,甘卿聽了兩耳朵,半懂不懂的,就跟老板說了一聲,翻看起那個厚厚的文件夾。
裏頭什麼東西都有,老食客給寫的明信片、十三中每年運動會和校慶的照片……
喻蘭川拿鉛筆給老板勾重點,老板一邊等,一邊給甘卿解說:“那是個攝影師,走街串巷拍照片的,拍了我們家的門臉,回去那照片還獲了個什麼獎,也是件光榮事嘛,我特意把那頁雜誌留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