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2 / 3)

甘卿輕輕地說:“我不知道啊。”

她以為自己的人生是個悲壯與滄桑並存的劇情片,她是逆風而行的落拓浪子,現在卻發現隻是個粗製濫造的黑色喜劇,她是個不知道往哪賣力的慌張小醜。

喻蘭川的手順著她的頭頂滑下來,掠過她幹燥的眼角和皮膚,最後捏住了她的手,一點一點地把衛歡那封信抽了出來。

隻看了兩眼,他震驚地抬起頭:“等等!悄悄說過,她爸追查滅門案的時候,在外麵有個神秘朋友幫他,難道就是衛歡?”

“美珍姐說,那天晚上,行腳幫的人綁走了幾個丐幫長老的家屬,看守睡著了,幾個喝醉的小混混丟煙頭玩,‘意外’點著了廠房。綁票的也好,點火的也好,後來都因為過失被判刑了,最長的判了七年,都是行腳幫參與綁架的。至於丟煙頭引起火災的那幾位,本來就隻是喝多了路過,基本沒他們什麼事,進去轉了一圈就出來了。好多年以後,被判刑的幾位陸續出獄了,朱聰也長大了,意難平,重新回燕寧調查當年的事,發現那幾個看似是‘意外’的混混都隱姓埋名,跑了。他在燕寧沒有別人可以信任,所以找到了衛歡幫他。”甘卿盯著信紙泛黃的邊緣,“這幾個放火的人動機是什麼,信裏沒寫……無外乎那幾種吧,要麼是別人許之以利,要麼是自己有什麼小辮子落在了別人手上,被苦主翻出來的時候,肯定也會為自己辯解……”

喻蘭川接話:“他們隻讓我扔個煙頭,我不知道廠房會著火,裏麵還有人。”

這句話兩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說出來的。

甘卿的聲音壓在喉嚨裏:“衛歡以一塊錢開始,開了殺戒,就此拔出蘿卜帶出泥,他倆一路找,一路報仇,其中……其中有一個人姓甘,殺他的時候驚動了他的妻子,她受了刺激,從那以後就瘋瘋癲癲的,留下了一個小女孩,被追查著不孝徒弟來的衛驍領走養大……因為他覺得衛歡作的案,都是他的債。”

“甘卿……”

“你知道衛歡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嗎?他說‘我輸了,我去自首吧,小師妹,你別殺我’。”

衛歡是個不起眼的男人,長得不如他師父周正,很黑很瘦,走路低著頭,隨便找個工地,他就能混進去搬磚。當年還不到四十歲,已經露出了蒼蒼老態,說這話的時候,帶了點可憐相。

“我以為他是怕死求饒。我想這人怎麼這麼惡心?”甘卿的肩頭突然塌了,“我……”

她千辛萬苦才把衛歡釣出來,為了這,逃學混跡各種地下場所,混出了一身的戾氣,認定他是貪生怕死,想借機逃走,哪肯收手?

衛歡發現了,最後幾乎是魚死網破的打法,把她弄得遍體鱗傷,幾乎是爬回了家。

可是那些可怕的傷並沒有留下一點後遺症,反倒是她自己挑的一刀,讓她至今隻有一隻手能提重物。

當時,衛歡是真的力不從心,沒法傷到她的要害嗎?

還是隻是盡了最後的努力,讓這件事看起來像一場不公平的鬥毆、甚至未成年少女正當防衛……拚命把她從喪心病狂的殺人犯往回推?

要怎麼樣才能度過平安幸福的一生呢?

首先得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得有好多錢,不然一場大病就能把人逼得走投無路。其次還得注意維護自己的社會關係,關鍵時候能說話、說出來的話有人聽,不然挨了欺負沒地方說理去。

還須得管理好自己的期望與欲望,甚至於管好別人對自己的期望,不然稍不注意,就會怨懟叢生。

以及……要有一顆強大的心,不管外界紛紛擾擾,我自巋然不動,選好自己的路,刀山火海也絕不回頭。

做到了這一切,人事已盡,隻剩天命。

天命說,好吧,過。

這算險象環生地留下一條狗命。

天命說,慢著,你等一等。

那麼這小半輩子,吃過的苦、受過的罪、流過的血,自以為烈火鍛造的靈魂……就全成了泡影。

甘卿想,下一次,如果再有不諳世事的小女孩瞪著貓頭鷹似的大眼,迷茫地問:“你的一生,將以什麼立足呢?”

她絕對不敢再一笑而過了。

小飯店一角,被燙傷的傻孩子“嚶嚶嗡嗡”地小聲啜泣,老板摸出一把鋼鏰哄他:“好了,吹口氣就好了啊,別哭啦,咱家還有客人呢。爺爺給你錢,你自己出去買冰激淩吃。”

少年撅著嘴,含糊地吼:“我不要!”

“怎麼呢?你不是愛吃嗎?”老板問他,“就那個巧克力味的……”

“我不——不要!”少年抬高了嗓門,一把推開老板的手。

他哪有輕重,一把年紀的老板沒站住,被他推了個趔趄,鋼鏰灑了一地。

“哎喲,”老板兩隻手風車似的在空中倒騰半天,驚險地抓住了桌沿,一屁股跌坐在小凳上,“你再摔死我!”

少年驚恐得把七竅都張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