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甘卿的注意力還沒轉過來, 慢半拍才反應過來張美珍說了什麼,“這……大半夜的,楊幫主也跟著這麼折騰,行嗎?”
其實她的潛台詞是, 現在丐幫和行腳幫不分香臭, 一起成了過街老鼠,以前在一百一周圍出沒的乞丐幾乎絕跡, 失蹤多年的楊平被隔離調查, 也不知道會是什麼下場,老爺子病沒好利索, 這時候回一百一, 麵對這麼個局麵,他能好好養病嗎?
“就是他自己想回去。”張美珍是個敏銳的人, 隔著信號也能聽出言外之意,說,“他愛怎樣就怎樣吧, 這把年紀了,還能過幾天順心日子?又還有什麼想不開的?”
“那我留門,”甘卿頓了頓,就在這時,沒關好的臥室窗戶被風彈開了,衣架上掛的一個玻璃風鈴亂七八糟地響了起來,甘卿好像突然被神婆“夢夢老師”上身,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從她胸口彌漫開, “等等,美珍姐!”
“嗯?”
“你路上小心。”
張美珍“嗐”了一聲,嫌她先吃蘿卜淡操心,掛了電話。
甘卿腦子裏的線頭沒來得及理清,直覺卻已經遙遙在前,拚命暗示她什麼,她皺眉看向喻蘭川:“你是說朱長老他們,夥同自己的家人,陪楊平演戲?”
“那天的綁架案之所以能悄無聲息的成功,是因為受害人根本是自己走的,而報信人是來帶路的——組織幾家人到近郊玩一圈,這邊逼迫老幫主給個說法,挑起雙方矛盾。”喻蘭川說,“但這裏頭有個問題。”
“什麼?”
“首先,參與合謀的人太多了,所以在行動過程中,有人會後悔是大概率事件——丐幫弟子心裏,對老幫主有感情也有敬畏,用不光彩的手段去撼動老幫主的權威,哪怕在他們心裏是為了丐幫好,也很難過得去自己心裏這關。一旦有任何一個人猶豫反複泄了密,這件事就成了個徹底的笑話。”喻蘭川說,“第二,既然是假裝失蹤,鬧完事,肯定還得回來,到時候這些人全須全尾、一個都不少,以張美珍的手腕,很容易就會把這件事平息翻篇。別說這點小水花,兩幫世代宿敵,不也要在她手裏化幹戈為玉帛了嗎?那就白忙了。”
丐幫和行腳幫之間,缺的不是小矛盾,而是一段板上釘釘的血海深仇。
在一些人傻了吧唧跟著起哄鬧事的時候,另一些人在磨著刀布局。
“如果楊平勾上了王九勝,以王九勝的狡猾,其實根本不用出麵,他倆隻要找個恰當的時機把這件事泄露出去,稍微煽風點火,行腳幫裏原本的激進分子就會炸鍋。”甘卿輕輕地說,“我們捏著鼻子跟你們和平共處,你們當眾給我們北舵主沒臉,背後還耍這種不入流的手段,讓我們背鍋。”
那不還不如把罪名坐實。
“預備著‘出門旅遊’的人們沒想到,他們是自己從羊圈走到狼嘴裏的,行腳幫突然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幫他們把假戲真做了。”喻蘭川說,“這是為什麼悄悄舅舅會含恨自殺,朱長老自毀似的報了仇,把孩子們遠遠送到鄉下。”
慘烈的魚死網破,其實是仇恨和萬死難辭其咎的悔愧交加的結果。
甘卿敲了敲手裏的信紙:“很多年以後,朱長老的遺孤朱聰回燕寧複仇——朱聰知道其中內情嗎?”
喻蘭川冷靜地反問:“如果你是朱長老,你會對十三歲的兒子說出真相嗎?如果你是朱聰,即使你人如其名,聰明絕頂,你會往這方麵想嗎?且不說會不會這麼想,就算有人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會信嗎?”
甘卿無言以對。
假如善惡黑白像油和水一樣,涇渭分明、全不相容就好了,這樣,世界上所有的受害者都是完美無瑕的,所有不好的事都能找到一個負全責的壞人。生活會變得像小學三年級的應用題一樣簡單明了,當事人和旁觀者大概都可以鬆一口氣了。
喻蘭川:“然後呢?那兩個沒頭蒼蠅一樣的複仇者去哪了?”
“從這封信上看,截胡綁架人質的,是行腳幫裏的激進分子,唆使放火的,卻應該是丐幫自己人。”甘卿說,“他倆蹉跎幾年,好不容易把放火的人都揪出來處刑,本以為大仇得報,沒想到後麵還有這種反轉。可是他倆沒權沒勢,找幾個隱姓埋名的舊仇人都拚了吃奶的力氣,這麼多年過去了,內鬼哪那麼好查?所以這時有人找上了衛歡,他信裏說——”
“師父,這之前,我還敢說,自己是為情義擔刀、替天行道。但這以後,我沒臉再見師父了。”
“我倆一路找人、一路東躲西藏,沒別的經濟來源,又怕人查,隻能用一些粗製濫造的假身份打/黑工,攢點錢也隻夠路費,最長半年沒吃過一口肉……這也沒什麼,反正我們倆都不用長身體了,誰也不用擔心發育不良,最絕望的是,前路茫茫,沒有方向。靠我們這麼孤立無援地查,要查到猴年馬月去?這一輩子還有重見天日的機會嗎?所以‘許家人’找上我的時候,我真的沒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