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不比你在外頭掙了多少錢讓他高興,好壞在社會上有了保障,混入大集體工作,見得世麵多了,對她是個鍛煉。
二丫聽了眼睛發酸,想哭。
她念研究生這三年,沒少讓杜嵇山操心。
二丫的爺爺今年已經八十八歲了,上天福祉,老爺子除了走路不太方便需要人扶一把,別的都還不錯。
說話的思維邏輯,看事的明白程度,一點不比以前差。
隻是人越來越老了,沒什麼勁兒了,許多事看在眼裏,但嘴上並不說。
2011年的元旦,老爺子為了孫女大病一場,住院七天,出院之後腿腳就變得拖遝了。
住院的起因是急火攻心。
那是胡唯走了以後,二丫從白天就開始昏睡,睡了兩天,誰叫都不醒,一直閉著眼,蓋著花被子,安詳地睡。
衛蕤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她床前抽煙,肆無忌憚往地下彈煙灰。
“起來啊你,裝睡美人哪?”
換成以前,她早就要從床上跳起來罵他不講衛生了,可二丫始終闔眼睡得沉。
“嘖——”衛蕤煩躁把煙蒂用皮鞋踩滅了,朝外頭和小春喊。“你想想辦法啊!總這麼睡著能行嗎,死了怎麼辦。”
和小春正用二丫的指甲鉗修指甲,漫不經心。“沒聽說過那句話嗎,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那也得讓她起來,總這麼睡覺什麼時候是個頭。”
“你讓她睡,睡個三天五天的。”和小春扔掉指甲鉗,拍拍大衣站起來。“別理她。”
衛蕤著急寫在臉上,“不行,今天必須讓她起來。你不是看心理大夫嗎,給他打電話問問怎麼回事,是不是讓啥給催眠了?你包裏帶藥沒有,給她吃點。”
“我那藥都是治不睡覺的,管不了這個。”和小春抱肩斜倚在門口,“她睡得可真舒服啊……”
“我都想跟她一塊躺會了。”
衛蕤看和小春不幫忙,自己擼起袖子做了個抽耳光的動作,在二丫臉上比劃了兩下,想一想,不太忍心下手,又去找她澆花用的小噴壺往她臉上噴。
“不就是讓她起來嗎。”
“你有辦法?”
小春姑娘穿著一件火紅的大衣,風情萬種地走出去,站在賣麵食的小攤前遞給人家老板十塊錢,拿走了代替真人吆喝叫賣的大喇叭。
衛蕤將信將疑:“這玩意能行嗎?”
和小春擺弄著按鈕,不知道碰了哪裏,大喇叭開始自己唱生日快樂歌,衛蕤雙手捂住耳朵。
和小春清了清嗓子,拿著喇叭在二丫耳邊開始呼喊。
“杜豌杜豌起床啦,你的小胡哥回來啦!”
二丫還是睡,呼吸均勻起伏,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和小春脫了大衣,不信邪,喝了口水又接著喊,喊得嗓子都啞了,鄰居全都出來看熱鬧,和小春摸了摸二丫的脈搏,麵色凝重給衛蕤下命令:“快點打電話。”
“這麼睡要出人命的。”
救護車嗚哇嗚哇地拉走了二丫,送到市二院,和小春拉著精神科同事給二丫會診,最後得出結論。
身體啥毛病都沒有,就是不願意接受客觀事實從而產生心理性排斥,造成了自我催眠。
表麵上是睡著了,其實她自己清楚明白著呢。
和小春穿著白大褂,“那她什麼時候能醒啊?”
“想醒的時候自己就醒了。”
和小春鬱悶歎氣,拉著同事低聲說:“有沒有什麼快點的辦法?給她紮幾針呢?”
“她跟你什麼關係啊?”
“表妹,真親戚。失戀了沒出息,我大姨都急死了。”
大夫也八卦:“那門口那男的是誰啊?”
“前男友唄,聽說人不醒怕鬧出人命,跟來看看。”
“其實好辦,剛才給她檢查的時候肚子就叫,不給她打營養針,明後天肯定自己就餓醒了。”
和小春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就這麼辦了!
送大夫出來,衛蕤還跟人家點頭哈腰的道謝,大夫瞪了衛蕤一眼,沒給好臉色。
結果當天晚上,二丫躺在醫院裏的事情就讓杜銳知道了,杜銳帶著媳婦趕來醫院,也不知道聽哪個護士說的,搞誤會了,以為二丫成了植物人。
那大個爺們愣是摟著妹妹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消息傳到雁城,說老爺子,你可得穩住,咱家丫丫出事了。
杜嵇山問出啥事了。
保姆學話也沒學明白,就說丫丫植物了,八成醒不過來了。
杜嵇山捂著心髒嘎一下就抽過去了。
二丫做了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見了一對小老鼠穿紅披綠地拜天地,他倆拉著手對著頭,吱吱叫著摟著缸香油。
剛要入洞房,廟裏敲鍾,老和尚來點油燈,看見他倆,大掌揮下來,小老鼠抱頭四竄,就這麼走散了。
小老鼠回了洞裏,拍著肚皮想,睡一覺吧,睡一覺他就回來了。
就這麼睡啊睡,睡到饑腸轆轆,二丫眼睛一睜,醒了。
趕回雁城,她趴在爺爺病榻前餓的一邊扒飯一邊保證,爺爺啊爺爺,你可千萬別有事,你要有事我就成罪人了。
爺爺?爺爺?我是二丫呀。
她揪著杜嵇山的胡須,唉聲歎氣,把胡唯走了的傷心事也忘在了腦後。
聽見孫女的呼喚,杜嵇山醒過來,祖孫倆笑嗬嗬望著對方,從此家裏再也沒人敢提起胡唯這個人。
經曆了這件事,二伯母更加加深了二丫‘命不好’的定論。
還私下裏跟兒子杜躍講,以後快離你堂妹遠點吧,親近的人都克死了,人家胡唯那帥小夥前途那麼好,都讓她克到那麼老遠的地方去,以後指不定怎麼著呢。
轉眼就是11年的春節,杜家人聚齊,杜希看見二丫,眼裏除了疼愛,更多了些愧疚。
就連胡唯給自己打來的拜年電話,杜希都是躲在陽台接的,不敢讓二丫聽見。杜希在電話裏囑咐了胡唯好幾次,要照顧好自己,保重身體,最後胡唯問。
“爸,二丫在嗎?”
杜希往客廳看了一眼:“在,看春晚呢,你要跟她說句話嗎?”
喀城的夜晚風寒雪重,那是胡唯第一次在海拔那麼高的地方過年。他站在軍區總院的病房裏,平靜地看著窗外。
良久才低低開口。
“不了。”
“讓她看電視吧。”
二丫眼睛盯著電視屏幕,實則耳朵是聽著杜希的一舉一動的。杜希說點什麼,她就抱著靠枕不安地動一動,直到杜希收了線,二丫一顆心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