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深秋午後,忽有大雨傾盆,霎時間天地沉黯如晦。

傅凜眼前一片漆黑,神識如被撕扯,在清醒與混沌之間來回走輾。

身軀內明明騰著火燙,卻又像被溺在厚重冰麵遮蔽的寒潭中,胸前如有千斤重壓,氣息被壓得破碎斷續。

許是近些年調養得宜,比起幼年發病時那種似要將人神魂都碾碎的可怖滋味,此刻這種程度的痛苦倒還不至於讓他承受不住。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嗅到熟悉的花木淡香近在咫尺,似有柔荑墊起自己的後腦勺,接著他便被擁入一處溫暖且柔軟的所在。

“……傅五公子,傅五爺,行行好把嘴張開成不成?”

昏茫茫間,姑娘家柔潤如緞的嗓音如一把璀璨星子灑在黑川之上,字字都爍著光。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懷抱,熟悉的嗓音。

這一切都讓傅凜心安,心暖,心中大定。連胸腔那團堵了數日的鬱氣也散了大半。

卻又並未全消。

為表達自己殘餘的不滿,他盡量咬緊牙關,偏不讓那人如願。

“要先吃點東西墊著才好喝藥……乖乖的,喝完藥我請你吃梅子飴,好不好?”

傅凜心中忿忿冷笑。

她當這還是七年前呢?竟拿誆小孩兒的那一套來對付他。

如今的傅凜再不是當年那個孱弱孩童,不受誆的,少來這套。

許是見他愈發抿唇抗拒,那姑娘發狠似地哼笑一聲——

“這可是你自找的。”

對方的話音未落,他就感到自己的雙頰被人捏住,跟著就有一匙溫熱的清粥送進他的口中。

傅凜大惱,舌尖一抵就要將那口粥推出去。

混賬葉鳳歌,他如今可是爺!

這世上哪有被人按著灌粥灌藥的爺。

“傅凜!你敢吐出來試試?!”

柔潤如緞的嗓音像過了水,沉沉的,冷冷的。

凶巴巴的。

傅凜心尖一顫,也不知怎麼的,齒關就沒出息地鬆了。

逾期晚歸的人竟還敢這麼凶,簡直不把他這個爺放在眼裏……

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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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傅凜終於撐開沉重的眼皮,已是次日黃昏。

秋風拍著簷下銅鈴,鈴心美石輕擊鈴壁,有悅耳的啷當清音。

許是藥力催動身上發了汗的緣故,傅凜總覺周身有黏膩捆縛之感,哪兒哪兒都不舒坦。

無聲吐出一口濁氣後,他想撐著坐起來,才見自己被厚厚錦被“捆”得跟個粽子似的。

“起開。”他驕驕矜矜哼了一聲,嗓音幹澀無力。

原本靠坐在床頭,雙腿交疊壓著被沿的葉鳳歌聞聲垂眸。

見那蒼白矜秀的俊顏上有了淡淡血色,葉鳳歌如釋重負地勾了勾唇,“醒了?餓不餓?”

說話間,她隨意將一冊手稿放到床頭小櫃上,旋身下榻,傾身扶了他坐起。

被她那若無其事的鎮定慪得不行,傅凜靠坐在床頭暗自順氣半晌,又就著她遞來的杯盞抿了小口溫熱清水。

片刻後,他才端著冷漠臉又哼道:“出去。”

“哦。”

葉鳳歌捋了捋有些發皺的外袍,揉著臉打了個嗬欠,竟當真轉身就要走。

衣擺卻被人緊緊拽住了。

“五爺還有吩咐?”葉鳳歌回首,秀氣的麵上有看不出喜樂的淡笑。

傅凜虛弱地橫她一眼,淺聲輕嚷:“本公子都還沒發脾氣呢,你倒先聲奪人了?”

讓她出去她就出去,旁的事沒見她這麼聽話呢?

“你還想怎麼發脾氣?嗯?”葉鳳歌倏地轉回身來,忍無可忍地輕捏了他蒼白的臉頰,擺出“姐姐”的嘴臉,“我不過就晚回來兩日,你就故意不喝藥,是打算死給我看嗎?”

她走時曾與他約好歸期,結果臨時有事耽擱了兩日,昨日午後一回來就聽說這家夥已自行斷藥兩日,連飯也沒吃幾口。

“撒手,”傅凜著惱輕瞪著她,口齒含混地辯解道,“我沒有故意,隻是忙忘了。”

這兩年傅凜身子大有好轉,他自不願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便想法子開始做些買賣。

不過他到底精力不如常人,在外拋頭露麵的事都交給旁人打理,自己就在家中運籌帷幄,雖說每日隻是看看商情,對對賬冊,倒也半點不閑。

“再說了,替我侍藥是你的事,你既不在,我憑什麼要喝藥?”

他理直氣壯的模樣換得葉鳳歌翻了個白眼,鬆開他的臉頰,好氣又好笑地在他發頂隨手揉了揉。

“入冬後你就十九了,這麼大個人,怎麼還是不講理?說得跟你乖乖喝藥是為了我能長命百歲似的。”

這座宅子位於桐山半山,是前任臨州守軍主帥傅雁回名下的別業,七年來就住了傅五公子這麼一位正經主人。

傅凜打小身子骨病嬌嬌,傅家將他安置在此獨居靜養已有七、八年,每月會有人來送錢送物,卻總是來去匆匆,從不逗留。

如今雖有管事大娘領著十幾個小竹僮、小丫頭照應灑掃起居,但葉鳳歌作為客居於此的侍藥,是這宅子裏唯一被傅凜允許隨意出入北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