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在臨州繁衍幾百年,直係、旁支錯綜複雜,五服之內的孩子們通常按字輩排行。
在族中排行第七的傅準,是定北將軍傅雁回與第二任丈夫尹嘉榮的孩子。
在族中排行第七的傅準尚不滿十五,是傅凜同母異父的親弟弟。
“那人……當真是我大哥?”傅準莫名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手中的鑿石小錘被捏得死緊。
那女子問旁邊的人要了巾子來,一邊拭著額角的毛毛汗,一邊壓低嗓音對傅準道:“閔肅可是老太君親自撥給你大哥的,就連家主都差遣不動。方才走他前頭那人若不是你大哥,我頭擰下來給你踢。”
在傅凜被送到桐山的第二年初,太老君傅英從本家培養的死士中挑出最為頂尖的閔肅過去,隻聽傅凜一人差遣。
傅準奇怪地瞥她一眼,嘀咕道:“誰要踢你的頭。”
“老太君和母親都交代過,不讓私自去桐山打擾我大哥。”見她瞪人,傅準囁嚅又道。
“小慫包,這兒是桐山嗎?”女子翻著白眼“嘖”了一聲,“給句準話,敢不敢去?”
“這是敢不敢的問題?就會說大話,”傅準望了望場邊的樹下,那裏站著幾名身著茶青色員吏的臨州府匠作司員吏,“你可是因瀆職被罰來做苦力的,哪能說走就走。官都丟了,人家理你那麼多?”
這女子正是“前”臨川城巡防衛戍校尉,傅家三姑娘傅淳。
月餘前,漕幫趁夜以武犯禁,於當街追打間失手燒毀州府官學的書樓某層,使州府衙門暫存在其中的許多古老典籍、記檔化為灰燼。
州府派人查清來龍去脈後,迅速將漕幫涉事人等緝拿歸案,當日負責夜巡的整隊巡防衛戍全被問罪,他們的頭兒傅淳自也落了個停職反省的處置。
以傅家在臨州的深厚根基,此事原可以就這麼大事化小,卻不知為何消息被捅破了天,驚動京中朝堂。
一時間,言官禦史們的彈劾奏折不要錢似地往禦前遞,臨州這頭扛不住,隻能對已停職的傅淳再追加一條“苦役兩年”的重罰。
聽完堂弟的話,傅淳將手中巾子往腕上一纏,笑得頗凶殘:“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叫你一起去?”
傅準隻是因為逃學之事惹怒他的母親,才被趕到這裏來受點教訓,與傅淳在此的戴罪之身全不是一回事。
傅淳若想溜號片刻,拿自家這小堂弟打幌子,最合適不過。
傅準沉吟片刻後,咬著牙遲疑地點點頭。
傅淳滿意地勾起唇,挑了挑眉。
傅準心領神會,抬手扶額,身軀微晃兩下就往地上倒,傅淳則利落地將他接住,神情轉為恰到好處的焦急。
一名匠作司員吏見狀,趕忙跑過來:“傅七公子這是怎麼了?”
“想是累狠了,”傅淳道,“通融一下,我帶他去村裏找地兒歇歇,午時之前就回來。”
雖說傅淳如今是丟了官的戴罪之身,可畢竟傅家沒倒樁,她隨時有機會東山再起,腦子稍微活泛些的人都不會太與她較真。
若她大剌剌揚長而去,監工的小員吏們倒還得疾言厲色地秉公攔阻,這會兒有傅家七公子這個由頭,小員吏們自就順水推舟賣她個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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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村中,確定監工們瞧不見了,傅準站直身,掙開堂姐的攙扶,忽地又躊躇起來。
“若是我母親知道了,會不會……”
傅淳嘖聲搖頭,恨鐵不成鋼:“慫得喲!平日裏不是逮著人就嚎,要反抗你母親的‘威權’,像你大哥那樣走自己的路?我瞧著你長到十五歲,做出的最大壯舉也就是這回逃學。”
“誰逮著人就嚎了。”傅準被她說得臉上掛不住,撇開臉不理她了。
傅家的孩子們在外人看來是光鮮的世家子,無論做什麼,背後都有煊赫家門鼎力扶持,是注定一生順遂的。
但隻有傅家的孩子們自己知道,所有的“順遂”,前提都是“聽話”。
無論出仕從戎,為官為將,他們大都隻能是整個傅家謀篇布局的一枚棋子。
他們獲得旁人眼中風光順遂的人生,其代價就是放棄自己的意誌。沒資格去期盼自己要成為什麼樣的人,隻能遵循家族的安排,成為傅家需要他們成為的那種人。
那個因天生病弱而受冷遇,反倒就此走上自己道路的傅凜,在年輕輩兒的眼中簡直是“掙脫家門桎梏,自由翱翔於天地紅塵”的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