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1 / 2)

“此次圖紙的事,因有寶成郡主領聖諭介入,若這圖紙署你之名,隻怕根本就遞不上去。不過這不公並不獨隻針對你,也不單隻在這件事才不公。”

傅淳斂了斂神色,端身坐正:“自有‘舉薦製’後,太多有才有德的傲氣之人被攔在仕途之外,想要坐到重要的位置上,必先成為豪強門閥的傀儡。”

所謂“舉薦”,是如今大縉地方官員入仕前的最後一道門檻,也是最致命的一道門檻。

今上的皇祖父泰寧帝迫於世家壓力,準許各州府在擇選任用地方官員時,於文武官考之外新增“舉薦”作為輔助考核的標準之一。

但從泰寧帝到如今的延和帝,不過短短百餘年,“舉薦”就已實質上成為任用官員的最後準繩,文武官考形同虛設。

年輕人們在通過州府文武官考後,必須得到出身顯赫大姓的高階官員書麵舉薦,才能真正步入仕途。

如此一來,各地世家門閥把持了官員考核的命門,各州府重要機構、重要職位上的人選,全是世家大姓博弈的結果。

幾年前傅凜毅然決定從商而不入仕,最重要的一個緣故也就是忌憚這“舉薦製”。畢竟傅家作為臨州舉足輕重的門閥,在“舉薦”之事上的分量不言而喻。

當年若是傅凜選擇入仕,以他那不受控的桀驁性子,哪怕他姓傅,也是斷斷不會得到舉薦重用的。

傅淳抿了抿唇,眸中閃過寒涼鋒芒:“用人的標準從‘才能德行’變成‘是否聽話’,長久積弊之下,各州府官場早已成了一潭死水。”

在雲氏大縉立朝之初,每年的文武官考是最重要的入仕途徑,從同熙年到景勝年,曆時七、八百年都雷打不動。

在那七八百年裏,各地州府取士用人不問出身姓氏,不論世家寒門,隻唯才是舉。

充盈不絕的人才代代更迭傳續,生生將這片國土從外敵環伺、內亂紛擾的狼狽險地裏拉拔出來,造出了一個又一個輝煌盛世。

“再看看如今,舉國上下暮氣沉沉,大家都在為背後的姓氏蠅營狗苟、爭權奪利,真正做事的人越來越少,才導致區區一個海島小國也敢犯我沅城海境。”傅淳仰麵閉了閉眼。

“五弟,你這麼聰明,肯定早就看出這其中的問題了。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步入仕途,這幾年隻在商界打滾,這次卻順杆子就與趙通搭上線,難道不是想繞開舉薦另辟蹊徑麼?雖我不確定你與趙通談的是哪一樁,但我猜,約略不脫出軍械改良這個範圍。”

若傅凜當年選擇入仕,如今最多不過是州府匠作司一名不起眼的小員吏,縱有天賦才華,也沒有人會認真傾聽他在軍械改良上的主張。

如今他以交易的方式,成功引得少府考工令趙通接見,他的那些主張才終於有機會、有可能被實現。

少府是直達天聽的,此次傅凜若能與少府合作,實質上就徹底擺脫了世家保守勢力的掣肘與束縛,畢竟任世家勢力再是頑固,也不敢公然在台麵上與陛下對著幹。

傅凜麵上無甚波瀾,心中卻大為震撼。

他望著客座上的傅淳,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一身正氣坐在床畔教自己讀書識字的少女。

“其實,這幾年來我一直想衝動地做一回懵懂小兒,大聲問一句是非對錯,”傅淳若有所感地睜開眼,扭頭看向他,哽咽帶笑,“可若我始終身在低處,便沒有人會聽到我的聲音。”

深冬的午後,冬陽的金暉淺淺漫過正廳門檻,使廳內一半陰影,一半光明。

“傅準說了,他寧願被打斷腿,也不會答應家主去冒這個名,”傅凜點點頭,心平氣和地對傅淳道,“若隻是這兩張圖紙就能幫你東山再起,甚至更上一層,那我樂見其成。”

傅凜看著她此刻的神情,心中已經很明白她想做什麼了。

她今日這番掏心掏肺的話,表明她對“舉薦”製的不滿由來已久。

如今她頂著滿心的羞愧決定拿走傅凜的藍圖去冒名,是希望能走到一個更高的位置,積蓄自己的力量,以打破“舉薦製”這個枷鎖,讓有才能的年輕人們重新被放在一個公平的準則下量才適用。

這件事,被世家貴胄痛恨多年的“左相一黨”已是先驅,可趙玠自己出身寒微,這些年聚攏在麾下的也多是與他境遇相似的寒門子弟。

這樣的一群人要對抗積數百年之勢的各地世家,能做到如今這般勉強製衡的局麵已可謂前無古人,但若想要更進一步,徹底將“舉薦製”連根拔起,那就需要有年輕熱血的後來者源源不斷地前赴後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