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帝所設的這一餐“私宴”,整整吃了一個多時辰。
席間沒有絲竹歌舞,沒有觥籌交錯,輕鬆笑談間就定下了改良戰艦、火炮的大致事宜;又定下了由葉鳳歌以文淵閣榮銜大學士身份,協助左相趙玠及相關官員統籌各州府官學開蒙小塾之事。
宴後,延和帝摒退左右,甚至將趙玠也“請”出了甘泉宮,又恩準渾身不自在的閔肅自己找地方躲閑去,隻留傅凜與葉鳳歌二人在跟前。
當三人一前兩後漫步在甘泉宮的花園中時,葉鳳歌與傅凜心照不宣地相視而笑,知道這是要“敘私事”了。
延和帝領著他倆走進園中一座琉璃寶頂八角亭內,亭中石桌上擺著酒壇杯盞、茶果點心,圍桌的石凳上已鋪了錦墊,顯是精心準備過的。
方才在席間,延和帝高座主位,與葉鳳歌隔得遠,有些事她便無法確認。
可此刻大家圍坐在石桌旁,間隔不足半臂,她自就敏銳地嗅到一絲若有似無的熟悉藥香——
這個方子,傅凜在去年冬日就停了。
既這藥香來自延和帝,她下午初進甘泉宮時那荒唐的念頭就算得到了印證。
偏僻卻視野極佳的甘泉宮、足夠大量暗衛藏身的道旁大樹、宮牆上的□□專用箭孔……
再加上之前趙玠心腹所說的,“陛下這十年,除了上朝,泰半時間都在甘泉宮”。
種種蛛絲馬跡,都是葉鳳歌方才初來時覺得詭異熟悉的原因。
那些隱藏著內心極度不安的明、暗防禦體係,狹小的活動範圍,若有似無的藥香。
答案昭然若揭——
可不就跟當初的傅凜差不多嗎!
葉鳳歌輕掩羽睫,心中已經篤定,延和帝,就是她的師父妙逢時在京中的那位“病人”。
隻怕這就是延和帝與傅凜之間的“淵源”,也是她早在幾年前就開始派人在臨州打探傅凜動向的緣故吧?
此時的傅凜已再度回複了一臉漠然,隻是伸手在石桌下以掌輕輕圈住葉鳳歌微顫的指尖。
延和帝像是什麼也沒察覺似地,淡淡勾起唇角,伸手去拿桌上那個精致的小酒壇子。
葉鳳歌的眼角餘光瞥見她這個動作,當下腦子一抽,抬臂就將她擋了回去:“喝什麼……”
“酒”字還沒出口,她就知自己闖禍了。
這位不是傅凜,也不是什麼普通的病人,是皇帝陛下啊!
她有些不安地咬住下唇,慶幸自己沒有像以往對待傅凜那樣,一掌打在對方手背上。
哪怕她已自脫師門,侍藥者的使命感與習慣也已根深蒂固融入她的血液了。
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在禦前如此放肆,不知道會不會被砍頭?
延和帝收回手,麵無表情地盯著葉鳳歌看了許久後,突然古怪一笑。
“你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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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鳳歌欲哭無淚,頭皮發麻。
以她飽讀閑書話本子的經驗來說,看出“皇帝陛下有不為人知的隱秘心病”這種事,並沒有什麼好驕傲的,一不小心還可能丟了漂亮的小腦袋。
畢竟,在多數國人的固有觀念裏,這類極易使人在神智失控時做出攻擊行為的“心病”,大約就等同於“這人是個瘋子”。
因此延和帝身為一國之君,自是絕不能讓人知道自己有此疾的。
此時的葉鳳歌一顆小心肝撲騰撲騰懸吊起來,隻想大聲疾呼“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可她吃不準延和帝對這件事的態度,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就在這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當口,傅凜淡聲道:“陛下服用那方子多久了?”
延和帝悶聲苦笑,雙肘支在石桌上,兩掌撐著額頭:“三年有餘。”
葉鳳歌知她這就是不計較自己方才那冒失無禮的衝撞了,於是大大鬆了口氣,安靜地聽著這兩位“病友”的交談。
“陛下是從何時察覺自己……”傅凜斟酌了一下用詞,“心緒不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