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齊其實是個蠻小混混的人,他的樣子打破了人們印象裏一貫的文藝青年的做派,從小到大他做什麼都不認真,對什麼都不在乎,說話貧嘴,自來熟,人來瘋可是隻要是他想做的事,又都沒有人可以贏得了他。譬如,畫畫。
夏齊曾經說過,以後他不會在國內的美術學院裏畫畫,他要去歐洲,他想看那裏的教堂、紅色雙層的巴士、平安夜在街上合唱聖誕聖詩的人群、雪山溪穀、或者農田牧場。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裏總是閃爍著堅定和倔強的光,那是他少有的收起了自己的玩世不恭得時候。但無可否認的是,他的確有資本擁有這樣的野心。
那時候,我一直以為夏齊口中的“以後”還有“長大”雖然距離我們已經不算遙遠,但是還沒能讓我們停下手裏的青春去麵對和思考。然而,在我們都隻會苦惱於數學公式和曆史事件時間表的時候,夏齊的“未來”已經提前的到來了。
升入高二前的那個盛夏,瑞士的幾所高中和大學在這裏交流學習,舉辦了很多活動,而夏齊的一幅連顏色都沒有的素描在那個夏天裏卻比北方6月裏的陽光都刺眼灼熱。
我看著那些瑞士學校的老師用蹩腳的中文夾著英語和夏齊交談的時候,覺得自己有了一種站在分叉口的感覺,而夏齊是第一次沒有默契的和我選擇同一個方向,他漸漸的走向了一個未知、新鮮與夢想。
他在那個夏天裏就那麼硬生生的突兀起來。讓人看得欣喜又害怕。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夏齊總有一天會走的,也許很久之後他能回來,但那一定是他看夠了世界,實現了夢想之後。而我從來都不知道的是,原來他想要的自由和流浪,卻是這麼的,刻不容緩。
在夏天結束以前,我和夏齊從來都沒有談論過他去瑞士的事。那個暑假,他帶著我逃掉了好多節學校的補習課,我們騎著單車逛遍了整座城,看了所有的建築和風景,夏齊說他突然覺得這個小地方也挺有味道的,然後就樂呀樂呀的。
我們傍晚坐在路邊的大樹底下喝啤酒,夏齊說他最大的願望就是想把我灌醉,然後追問出10歲那年我們吵架,我究竟把他最愛的變形金剛丟到哪裏去了。可是我們卻怎麼喝也喝不醉,一直到月亮都升起來了,我說,那我就假裝醉一下告訴你好了,我把它活埋了,就在小學操場的主席台下麵。他聽了之後,就又樂呀樂呀的。
夏齊把他收藏的所有幾米漫畫都給了我,他說放在床底下讓它們永不見天日的感覺很不爽。他沒說什麼時候走,沒說怎樣安排去那邊的生活,沒說多久會回來一次,沒說要帶什麼禮物給我,沒說他的德語進展的如何。他不擔心,不害怕,不緊張,也不留戀,在我看來,他似乎滿是憧憬與歡喜,歡喜著準備離開這裏的一切,包括我。
我開始從頭讀那摞厚厚的漫畫,在我讀到第7本的時候,夏齊走了。
幾米說,“為何魚隻要有一種表情就可以麵對全世界?為何我卻不能隻用一種表情來麵對全世界?”
我覺得夏齊就是一條魚,他終於從小溪流裏遊進了大海,但把自己的艱辛、努力、眼淚甚至掉了鱗片的傷口都藏起來了。我們就隻看得到他一路歡歌笑語,瀟灑又執著。
直到夏齊離開兩年以後,他如願的以全額獎學金為條件走進了蘇黎世美術學院,漸漸的,我終於在他寄回來的畫和寫給我的字裏麵明白了一件事,他當年的決絕是對的。而我,卻在他離開我這麼多年以後,在無數的責怪又原諒裏,才最終了解了一個真真正正而又完整的夏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