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傅野是在14年前,我直到現在都不知道該把這稱之為相遇還是重逢。那是個上海燥熱充滿蟬鳴的盛夏,爸爸終於把我領進了傅家的大門,我抱著玩具熊站在空曠的讓人害怕的客廳裏,很久之後,我看見了沙發後麵的他,他漠不關心的躺在落地窗邊,好像上海所有的陽光都打在了他的身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隻看得到一團晃眼的光。
那年我5歲,傅野8歲。我最親愛的哥哥,終於如同那個盛夏裏繁茂的香樟一樣,悄無聲息的在我的世界裏彌漫開來。
很多年之後,每當我再仔細端詳傅野的時候,我總覺得他還是那團惹眼的光,即便是冷漠的站在角落裏,也總能讓人駐足凝視,他總想讓自己不被別人發現他的存在,然而不可否認的是,他寂靜的靈魂,本身就已經足夠招搖。
5歲以前,我都和媽媽生活在澳大利亞,直到那年她去世了,我才被爸爸接回了上海。他們離婚的時候,媽媽已經懷了我,傅野不到3歲,他記憶裏的母親隻是一張模糊的影像,所以,每當夜裏我躲在被子裏麵因為想媽媽偷偷抹眼淚的時候,傅野總是靠在我的床邊木然的聽著,他坐在地板上,背對著我,一動不動,我看不見他的表情,然後忽然就不忍心再哭了,我覺得他又孤單又寂寞,讓人心疼。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在想,沒有了媽媽,現在我要保護的人,就是傅野。
我隻在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才見過傅野笑。我們坐在上海人煙稀少的弄堂裏吃冰,午後走在長滿香樟的街道上,陽光偶爾透過葉子的縫隙細碎的灑進來,傍晚去外灘看霓虹璀璨的上海。我在前麵跑,傅野安靜的跟在我的身後,我回過頭來的時候,就看見他眯起眼對我笑,他笑起來特別的好看,又幹淨又溫和。
偶爾,傅野會問起我澳洲的樣子。我告訴他說,我和媽媽沒有住在城市裏,我們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農場,種了很多的蔬菜水果,還雇人養了牛羊,澳洲的羊群真的很漂亮,大片大片的白色,遠遠望過去像是草地上的蒲公英,那裏的大海是沒有見過的藍,天空也是,你分不清它們的邊界,海邊是白色的沙灘,一望沒有盡頭。
傅野聽這些的時候,眼睛看著遠處,沒有說話,我覺得他是不是總有一天會離開這裏去看那樣的世界。他總有一天是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的。
從我進傅家起的那天,傅野和爸爸的關係就已經冷若冰霜了,爸爸很忙,很少回家,隻有一個40幾歲的阿姨照顧我和傅野,難得爸爸回家的時候,傅野在餐桌上也是一言不發,他的樣子看起來比平時更冷漠,屋子裏靜的讓人害怕,隻有餐具相互碰撞的聲音。
但是,他和爸爸從來沒有過爭吵,他們客套的關係讓人看起來不像父子,但傅野從來沒有接受過爸爸給他的所有安排,他隻是沉默的做著他自己想做的一切,而爸爸也從沒過分的阻止他。直到他20歲那年他離開家去瑞士,這件事是一直以來他們最大的一次不合,也是雙方對彼此最大的一次讓步。
傅野向爸爸提出去瑞士的那天,我坐在書房外麵的樓梯上聽他們的談話。傅野要去瑞士的一家大學學室內設計,他甚至是已經提交了申請才告訴爸爸的,那樣子完全不是與自己的父親商量自己的學業,而是一種淡漠的通知。然後不久我聽見了爸爸提高了音量的嗓音。傅野一言不發,屋子安靜下來的時候,他推門出來看到了我,我眼淚劈裏啪啦的往下掉,他微笑著牽起我手。
“你是要走了麼?”
“嗯”
“你不要我了”
“你可以去瑞士找我”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