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鵬天印象裏的童年,永遠都彌漫著衝天的酒氣,充斥著媽媽淒厲的哭喊,以及伴隨著爸爸的棍棒、鞋底和一切手邊可以拿到的工具而來的,熟悉的疼痛。
小時候的他隻會哭,縮在媽媽懷裏,和她一起張著嘴無助、狼狽地哭喊,然後在哭聲中精疲力竭地睡去,又被熟悉的疼痛喚醒。
生活裏四處是絕望的氣息。
亂丟的鞋襪衣服,蜷縮在床腳和地板上、蓬頭垢麵的媽媽,腳邊叮當作響的酒瓶。
他見過別人家的孩子被父母抱在懷裏疼愛,也見過同齡人對著家長肆意索要零食玩具,看到過無數人洋溢著快樂的笑臉。
好像除了他,整個世界都很幸福。
他曾凝望枯井,也在學校的高樓邊緣躍躍欲試。廚房裏的菜刀可以用來割腕,雜物間的麻繩最適合窒息而死,路上來往的車輛不願主動碰撞他,淺淺的河水沒能奪去他的呼吸。
他無數次渴望救贖,又在更深的絕望裏逐漸灰心喪氣。
當他整夜輾轉反側,看著舊窗邊逐漸升起的朝陽時,唯一帶給他活著的勇氣和希望的來源,就隻剩下了媽媽那雙渾濁的淚眼。
她明明流著淚,卻還笑著撫摸/他的背,一遍遍構想著未來的好日子。
“你爸爸說了,以後就不喝酒啦。”
“他說過這次是最後一次。”
“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會變好的,我們的生活會變好的,一定會。”
……
她自我催眠般呢喃,他就在她懷裏,一年又一年,神色從最初和她一樣的渴望,慢慢變成麻木的冰冷。
十二歲那年,他從學校回家,剛進家門就被一隻鞋底砸在了臉上。那個被他稱作“爸”的人渣,抱著酒瓶醉醺醺地叫嚷著,命令他去做飯。
他習慣了忍受,拖著書包進了廚房,低頭就看到了滿臉是血的媽媽。
她躺在廚房的水池下,安安靜靜的,像是已經沒有了呼吸。
“你他媽快做飯啊!傻愣著幹什麼,老子快餓死了!”
空酒瓶擦著他的耳朵飛過去,落地爆開,濺了她一手臂的碎玻璃渣。她仍舊不動,靜悄悄的,胸口似乎也沒了起伏。
“你他媽也學會裝死了是不是!”一隻手從背後伸過來,箍著他的手臂,試圖像從前一樣把他放倒。
葛鵬天回頭看向那個人渣,他眼眶腫/脹青黑、腳步虛浮,早就變成了一個人形的魔鬼。他墮落沉淪,也要拉著他們一起下地獄。憑什麼?這樣的人,憑什麼還活著?!
葛鵬天的眼睛紅了,他抬手,很意外地,那隻給他帶來了無數噩夢的粗糙大手,輕而易舉地就被他反手扒了下來。
沒等人渣再怒罵著掄起皮帶,葛鵬天抄起廚房的菜刀,鋒利的刀刃晃得人渣愣了愣神,他手裏的刀就抵上了他的脖頸。
一起死吧,一起解脫。那一刻葛鵬天甚至笑了,耀武揚威的人渣跪在地上發抖,抖著嗓子發出不成調的哭嚎。多有意思啊,原來隻是他們哭,現在終於也輪到他了。
“別……”微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葛鵬天愣了愣,疑心自己出現了幻聽。
但很快一個熟悉的身影撲了過來,抱著他的腿痛哭出聲:“不!不行,你放下刀!小天,天天,你放下刀……媽跟你走,咱們走,咱們以後離他遠遠的,再也不回來了!再也不回來!”
這句話她也說過無數次,他早就不信了。可她滿臉血淚的狼狽模樣,還是讓他軟了心腸。
最後,最後信她一次。再這樣下去,他就真的瘋了。
好在這次她沒有食言,他們迅速躲開了那個吃人的魔鬼,搬去另一個地方開始了新生活。
新的學校、新的老師、新的同學。舊的傷痕一點點褪去,一切似乎都在變好。
他努力嚐試著去和這美好的一切和平共處,可在別人看來,他還是那麼地格格不入。
再一次被學校周圍的混混們圍堵的時候,他從為首的人臉上,看到了曾經那個人渣的模樣。但這次更簡單,不需要菜刀,他憑借不要命的勁頭和半塊板磚就嚇到了所有人。
葛鵬天終於明白了暴力的好處,也終於明白了自己的無可救藥。他離開了那個人渣,但身上永遠都帶著他的影子——麵對暴力,他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以暴製暴。
有時候他自嘲地想,這也沒什麼不好。反正他這樣的人,早就已經沒什麼未來了。
他順手救了幾個被欺負的受氣包,從此成了他們的“大哥”。他的名聲在學校裏越來越響,再也不會有人不長眼色地過來挑釁。
命運的轉折點是在後來中考的時候,他竟然意外擦線考入一中,媽媽抱著他喜極而泣。原本計劃著去職高混日子的他,到底是沒能開口破滅她的希望。
他照舊混著日子,被一幫狐朋狗友簇擁著,掰著手指計算畢業的時間。反正他這種人,讀不讀書都沒什麼區別,要不是為了滿足他/媽/的願望,他早就輟學打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