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宏和鄭以恒從前的那檔子破事,唐令儀作為臭味相投的閨蜜,大抵也是知道始末並依稀沾了點邊兒的。所以當她隔著玻璃看見了鄭以恒,下意識就扭頭看向了薑宏。
隻見後者神情漠然,淡淡地收回視線,靜靜地繼續解安全帶,視對麵走來的三人如無物,平靜得很。但若真被薑宏這副表現混了過去,唐令儀就不是唐令儀了,那才是真正枉她倆做了這麼久的閨蜜。
薑宏其人,說得順耳些,性子內斂安靜;說得時髦些,那就是傲嬌了。如果薑宏真的像麵上那樣心無波瀾,怎麼可能一聲不吭,又怎麼可能在那天晚上僅僅用“家長”二字就搪塞過去?
等等——
想到這一茬,唐令儀的嘴突然張得如同鵪鶉蛋般大小——多年不見,鄭以恒的孩子竟大得足以讓他來參加家長會了?她們家薑薑我的老娘舅喲,Z市那麼多學校,實驗一小那麼多班級,為什麼偏偏要把孩子送到薑宏的眼皮子底下?
唐令儀跟著薑宏一路從停車庫走到書院門前,總覺得這一路靜得近乎詭異了。正當她思忖著該怎麼開口探探薑宏的口風,再順著杆子安慰安慰。哪想還沒走到書院門口,遠遠地就瞧見剛才那三人並排走進了淺草書院。
瞧他們那步伐邁得,忒堅定,忒從容,讓人想要懷疑他們鑽錯門了都不行。
“……薑薑,你看,他們好像就是來書院的耶。”唐令儀尷尷尬尬地打破了沉靜。
“恩。”薑宏淡淡哼了聲,“你在國外待了這麼久,可能還不清楚書院經常會有外客,這不奇怪的呀。”
“……這也是巧了哈哈哈,不過薑薑你也不用太當回事。畢竟人這輩子,誰沒在愛情這件事上翻過車呐。隻是沒想到他的孩子竟然在你班上……”
說罷,唐令儀再心底暗罵一句,渣男。這麼算算,他這個放在薑宏眼皮子底下的孩子還真就是薑宏與他斷了的時候出生的。
薑宏自然知道唐令儀話裏的這個“他”是誰,笑著回應:“是他的侄子,很可愛的一個小正太,學習也很認真。”頓了頓,薑宏略提高了聲,謔道,“令儀,你不會覺得我還把他放在心上膈應自己?”
唐令儀:“……”
她竟然忘了既然她能看透薑宏,反過來,薑宏也是能夠看透她的……這下她還能說什麼呢?什麼都不說了吧……
“不過……我們還是等等再過去吧,不要打擾學姐他們了。”見四人仍戳在書院門口,薑宏拉著唐令儀放緩了腳步。
唐令儀心道:看吧看吧,我就知道你還是在意的;口不對心,真不可愛。
報社來人,顧亭作為書院負責人不可能不知道,所以算了算時間就迎了出來。
顧亭本就長得溫婉大氣,再加上自幼學習古琴,周身氤氳出了一股濃濃的古典氣質。這麼些年獨自在省城創業,支撐著偌大一座書院,身上也沉澱出了一份幹練強大的氣場,令人不容小覷。她今天穿著一身水青色國風長裙,僅僅是靜靜站在書院門前,在往來行人眼中,就成了一道美景。舊居美人,兩相輝映,如何不美?
“董老師,您早啊!”見到來人,顧亭走出了書院正門,對著帶頭的中年男人招呼道。
中年男人笑了笑,亦客套回應:“顧老師,久仰大名啊。”說著,側過身子,向顧亭介紹身後的兩位年輕人,“這兩位是隨行的工作人員。呐,這是我徒弟小鄭,鄭以恒。原先和您聯係的還有一位記者,不巧今天有些事,所以我就帶著小姑娘來了。別看她才剛畢業不久,報道寫得很不錯。”
幾人彼此寒暄了幾句,遠遠看見三人後頭的薑宏和唐令儀,顧亭又朝著三人笑道:“可巧了,那兩位是我的學妹,也算得上是跟著淺草書院一起成長起來的元老了。”
一路磨磨唧唧的薑宏和唐令儀,看著麵前齊刷刷突然射過來的四道目光,滿頭霧水。
薑宏:“……”
唐令儀:“……”
“你們好,我這兒的法務負責人唐令儀;這位是誌願老師薑宏。”迎著四人的目光,唐令儀硬著頭皮周旋道,薑宏配合著點點頭。
圓臉小姑娘年紀尚小,氣場弱,在剛才的談話中幾乎被忽略了去,眼下見來了兩位與自己看著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就怯怯地自我介紹道:“顧老師,還有唐老師薑老師你們好,我是《新僑報》的新記者文茵,作文的文,綠草如茵的茵。”
顧亭笑著頷首:“文茵,真是美好的名字啊。”
小姑娘愣了愣:“?”
站在一邊的薑宏在心裏將小姑娘的名字默默念了幾遍,突然就琢磨出文茵二字的意思了。抬頭看見董老師和小姑娘迷茫的神情,心下定了定,準備開口解釋。
“文茵暢轂,駕我騏馵。”這時一直默不發聲的鄭以恒突然出口道。
薑宏一噎,將舌邊的話又吞了下去,狐疑地瞟了鄭以恒一眼,卻見鄭以恒回過頭來,朝著他笑了笑,薑宏下意識地點頭回應。
文茵暢轂,駕我騏馵。語出《詩經·秦風·小戎》,指代車中的虎皮坐褥,原本並不是一個多麼美的意向,但是放在小姑娘的名字裏,卻生出了一股外柔內剛的味道。別的不提,至少比她那個男女不辨的名字強多了。但令薑宏生疑的是,《小戎》並不像《蒹葭》《桃夭》《氓》那樣廣為傳頌,如果不是對《詩經》的興趣所致,連她這個正兒八經的中文係學生都不會知道,鄭以恒從前隻是攝影係的學生,這樣對詩詞歌賦毫不通竅的人又怎麼會了解得這麼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