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夜裏□□點的光景,校園的林蔭道裏到處是晚課結束的學生與拉手小情侶。遠處的綠茵地裏黑乎乎的一片,卻依稀閃著蠟燭的微光和“生日快樂”的吵鬧聲。
H大的建築讓她看著實在是個有故事的地方,連宿舍樓都被設計成了江南樓閣的模樣,很有一番情致;設計者又用各方草木來命名教學樓宿舍樓,寒梅、銀柳、修竹、紫藤等等,不一而足。而薑宏所在的生活宿舍區,不偏不倚,恰好得了“桃花苑”的名字……聽著有些媚俗,然而住在裏麵的女孩子,哪一個不是青春洋溢,如同那春季爛漫的桃花,正當好年華?
站在寢室陽台上,隱隱約約還能看見那些將女孩子送回寢室樓的身影。
薑宏倚在欄杆上,一手握著手機,一手將碎發別到耳後,歪著腦袋,笑眯眯地看著天上的星星。
會不會有一天,鄭以恒也像這些男孩子一樣,把她送回寢室樓,再拉著她躲到屋簷下,輕聲喚她“薑薑”,說著旁人無從知曉的悄悄話?
心裏甜絲絲的。傍晚那些患得患失的煩惱,遙遠得宛若平行時空。
大學時期懵懂青澀的愛情呀,來得漫不經心,卻又令人猝不及防。從初中到大二,她與鄭以恒用了八年的時光等待,終於喚得了彼此溫情的一聲“薑薑”與“阿恒”;一句簡簡單單的喜歡,就能讓人滿心歡喜。
這麼多年過去,薑宏記不太清之後她與鄭以恒再次見麵是什麼樣的情境,卻在腦海中將那個星夜她與鄭以恒的對話,帶著四周和煦的夜風與樓底嘈嘈切切的私語聲描摹得清清楚楚。
那夜之後,鄭以恒跟隨係裏的教授去了數百公裏外的安縣采風。
鄭以恒離開之後,唐令儀終於又能直視燒餅,卻在知曉自己的醉態之後難以直視林書哲。
所有的人都在緩慢地成長,悄悄經曆那些獨屬於自己的故事。
送走最後一縷春風,桃花苑裏最後的桃花也悠悠墜地。
六月不緊不慢地來了,鄭以恒的導師突然受邀參加鄰市的論壇交流會,欽點了兩位得意門生隨行。薑宏從老威手裏接過他從安縣捎回的木骨扇時,才知曉他已直接從安縣去了鄰市。
薑宏自嘲大概是世界上最孤獨又最自立的女朋友,因為她根本無暇顧及思念鄭以恒。
隨著六月而來的,不僅僅是熾熱的暑氣,還有繁忙的學生工作。社團進入一學年的工作彙報期。薑宏與唐令儀早有心繼續留在社團,為了學期末的工作答辯、文化節展演忙得團團亂轉。
可是心裏藏了一個人,麵對再枯燥的資料再苛刻的條件,嘴角都是微微上翹的。每每見到排練現場一張張俏生生的麵孔,尤其是穿著鈿釵禮衣新娘禮服的學妹時,眼角眉梢都會漫出一抹盎然的春色與一絲羞赧的希冀。
是了,那年的暮春時節,她與唐令儀或整日整日泡在圖書館裏,或不停地往導師的辦公室躥。薑宏學文,唐令儀學法,她們卻整日流連在與專業毫無幹係的史書之中,兩個泡在蜜裏的女孩子,隻想在校園裏複原一場唐製昏禮。
短短的兩周,從查閱文獻到策劃編寫,從儀禮研究到準備服裝,從征集誌願者到儀態訓練,一切都快得不可思議,又簡陋得不可思議。可無論是作為策劃的薑宏與唐令儀,還是臨時招募的誌願者,亦或是展演當日坐在大會場的觀眾,大抵都為這些古老又深刻的禮儀與愛情所震撼,沉醉其中。
展演的那日,薑宏偷偷躲在舞台的幕布後,對著手機,將新娘身上的每一處經由她打磨的細節引經據典地告訴鄭以恒,從眉心的花鈿,到絳紅的披帛,事無巨細;又柔聲細語地向他描述新郎身上的玄端多麼沉穩大氣。
唐令儀聽了,背過身去偷笑,又禁不住腹誹:林書哲身板挺拔,氣質溫潤,那身玄端穿在他身上,的確有了那麼幾分君子如蘭的意思。
大概,比愛情更甜的,是那時純真朦朧的情感與悸動,是年少張揚時,獨有的一腔熱情。
所以這麼多年後的秋日,站在小學校門前,再聽見鄭以恒字正腔圓地喊她時,她才會有止不住的悸動。鄭以恒身上,有她的青春。
七八年的時間,什麼都在變。世界變得更繁華,環境變得更浮躁,人心也在變,無論薑宏,還是唐令儀,都再難找回大學時期幹淨純樸的心動。但所幸她們始終跟著顧亭,固執地讓自己停留在社團圈出的一方天地裏,繼續學習研究心裏鍾愛的傳統文化。
在她與唐令儀之後,社團一直都在。那一年的唐製昏禮成了炎炎夏日裏校園裏新一輪的焦點,被後來的學弟學妹收錄保留在了社團資料裏。
遙遙回想,自顧亭成立社團至今,已有十年了;而她與唐令儀獨辟的唐製昏禮,也有七年了。
唐製昏禮呐……
薑宏望著手上的A4文件,笑了笑。
顧亭的效率極高,前一日下午才開會敲定論壇的初步工作流程,第二日清早,策劃案就到了每一位書院老師的手裏。
開幕式的展演,果不其然,是唐製昏禮。
薑宏將策劃案放回桌案上:“前幾年一直關注唐製昏禮,回去我再整合整合,學校秋假結束前應該能出來一份腳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