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宏提著保溫袋趕到書院的時候, 隻剩下最後一組新娘梳妝的室內景。本就是公休日, 往常熱鬧的書院此時靜悄悄的,唯有三進院東側樓梯邊的耳房,被臨時布置成新娘梳妝的閨閣,裏裏外外擠滿了誌願者與留在書院幫忙的老師。
人群之中, 薑宏隻能遙遙望見鄭以恒站在三腳架前的背影。唐令儀與張老師舉著打光板一左一又地站在鄭以恒側前方。再往前,是端坐在妝奩前隻穿了中衣的文茵,兩為誌願者扮作身著齊胸襦裙的侍女, 一位捧著層層疊疊的鈿釵禮衣, 一位從妝奩中取出一支鳳釵,比劃著位置簮到文茵頭上的發髻中。
薑宏踮著腳尖從簷廊繞過眾人,將手中的保溫袋擱置在樓梯旁的五鬥櫃中, 悄悄往樓梯上邁了一步。站得更高, 望得更遠, 這一回她看見了相機鏡頭裏文茵的特寫。
梁歡與其他誌願者穿著寬袍廣袖,錯落站在鄭以恒身後,凝神看著麵前的情境。
唐令儀耳朵尖, 聽見來自身後的腳步聲,回頭循聲望去, 見薑宏倚在樓梯上好整以暇地看著耳房, 便笑著朝她揚眉, 手上不慎挪了個位置。
“光線不對了,”鄭以恒將目光從鏡頭前收回,瞥了眼唐令儀, 歎了口氣,“不過這一段可以了。”
聞言,唐令儀直接將手上的打光板扔到梁歡懷裏,蹦到樓梯下仰望著薑宏:“薑薑你來了呀!”
薑宏見鄭以恒回頭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下意識地縮了縮左手。那上頭,還有昨天他戴上的手串。
唐令儀跟著薑宏的眼神回頭望去,隻見梁歡已認命地頂替了她的位置,站在鄭以恒身前,擼著袖子抬著打光板,腦袋上的冠帽尚未來得及摘下,模樣滑稽又可憐。
“還剩下最後的一段,今天就可以收工了。其實也沒儐相司儀讚者什麼事兒了,不過底下這幾個好學,還在觀摩呢。”唐令儀拉著薑宏走上樓梯,尋了個僻靜的角落站定,低聲解釋道,“你來之前我借他的相機看了下午錄的幾段,效果不錯。”
薑宏心道,以唐令儀之前對鄭以恒的偏見,能從她嘴裏聽見“不錯”二字,實屬難得。
可上周她們都說通了呀,唐令儀也知道了鄭晞的身份……
“攝影本就是他的專業,也是他的長處。”薑宏有心扭轉唐令儀對鄭以恒的印象,放低了聲辯解道,“而且黃昏夕陽的光線也難伺候。”
古時候的婚娶之禮大多在黃昏十分舉行,取其陰陽交替有漸之意,因此稱作昏禮。故而與古禮最契合的拍攝時間,正是眼下日暮夕陽的時候。
“趁著夕陽的光線,馬上把最後的更衣也拍了,可以嗎?”樓下傳來鄭以恒沉穩的詢問。很快便有一陣窸窸窣窣聲傳來,薑宏估摸著應該已經開始拍攝,問唐令儀:“你不去看著?”
唐令儀搖搖頭:“還有張老師在下頭把關呢……而且,鄭以恒這廝看起來,也懂得不少?”
實則這些傳統禮儀與國學知識,同別的專業知識相似,一樣暗合了“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十個字,文茵梁歡之流或許瞧不出來,但經過小半日的合作,唐令儀卻敏銳地嗅到鄭以恒對古禮的理解。隻有深入了解這些的人,才能拍出那樣有韻律有節奏的片子。
薑宏用同樣疑惑的眼神望著她,緩緩應道:“……我也覺得奇怪。”
她記憶中的鄭以恒,即便因為攝影勉強與漢服沾了點兒邊,但究其根本,同梁歡一樣,也是個從來不曾深刻接觸傳統文化的人。
可當初在書院門口解釋文茵的名字,“文茵暢轂,駕我騏馵”,短短八個字,有如曇花初現,霎時令她心底驚豔不已,詫異不已。
他那樣的人,究竟為什麼會如此熟識詩經之中艱澀難懂的句子,又為什麼會寫出那樣漂亮的唐製昏禮策劃案?
“人是會變的,大概這幾年他也在學習吧。”想了想,唯恐唐令儀驚掉了下巴,薑宏還是將策劃的事情吞進了肚子。
唐令儀幽幽道:“我看他以前的氣質,也不像是對傳統文化感興趣的那一掛呀……把話說直了,這玩意兒枯燥又艱澀,除了被爸媽強塞到書院裏的小崽子與真心喜歡的,有誰會願意學?”
薑宏還沒來得及接口,唐令儀連口氣兒都未喘,接著道:“本性難移,如果真那麼容易讓一個人發自內心地喜歡上傳統文化,那麼所謂的漢服複興就有望了。”
薑宏笑了:“如果他正巧是那個巧合呢。”
唐令儀突然福至心靈,神色複雜地望了眼薑宏,驚歎道:“薑薑,會不會因為他一直對你餘情未了,這麼多年一直找不到你,所以隻能看著你從前看過的書學習你從前學過的傳統文化,睹物思人,聊以自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