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宏住在七樓, 坐在臥室的飄窗上, 還能瞧見樓底恍惚昏黃的燈光與燈下影影綽綽的人影。
抱著懷裏的抱枕,薑宏以手支頤,直到再看不到鄭以恒的人影,她才將目光放回到麵前的電腦上。
“以後這麼晚回來, 記得找人陪你。”
原來,他都記著呢。
那是大二升大三的暑假,她在C市城中心的教育機構兼職, 每周一三五的下午為初中生補習語文課。
七月流火的季節, 驕陽在天空炙烤著大地,薑宏結束了下午的課,拖著滿身的疲憊汗流浹背地擠下公交車。然而才回到家門口, 尚且來不及掏鑰匙, 機構的老師來了一個點話, 道新來了一位初三學生,臨時排不出上課老師,讓她回去單獨給這位初三男生上課。
母親鄧如靜值晚班, 父親薑輔出差在外,薑宏思量著左右隻有她一人用晚飯, 倒不如去機構與其他老師熱鬧熱鬧, 便答應了。
新來的學生是個調皮的男孩子, 見薑宏年輕的模樣,絲毫不將她放在眼裏,開口便問:“你這麼年輕, 上得好課麼?”
薑宏反手就是一堆講義,劈裏啪啦地仍在他桌前:“比你年長就夠了。”
男孩子撇撇嘴,漫不經心地翻著眼前的講義:“《紫藤蘿瀑布》?初一第一學期就學過了,都快被將爛了。怎麼還有《觀書有感》?都是初一的內容,我都要初三了。你到底懂不懂語文啊?”
燥熱的天氣,滋生出暴躁的脾氣。
薑宏想著她那按課時支付的薪資,耐著性子忍下了敲他暴栗的衝動,伸手“啪”地拍在桌上:“初三了啊,要中考了是不是?我今天隻幫你複習七年級上冊的課文,至於你說的被講爛的《紫藤蘿瀑布》,我就不贅述了,回家好好讀一讀宗璞的《哭小弟》,再順便捋一便十年文·革的曆史背景,寫一份800字的體會,下回上課交給我。”
男孩子“切”了聲,扭頭小聲嘟囔:“下次來不來還不一定呢。”
聲音輕如蚊蚋,薑宏隻當他不甘心被父母塞進了培訓班,便沒往心裏去。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薑宏都在與男孩子的鬥智鬥勇中讀過。知道臨下課,她才知道男孩子嘟囔的到底是什麼。
男孩子問她,如果下節試聽課他乖乖的,能不能不寫那篇800字的體會?
試聽課。
初來上課的學生有兩次試聽的機會,可大半學生第二次上課的時候就會補齊學費。
薑宏皺著眉頭一臉肅穆地套男生的話,這才鬧明白男孩子的家長從來沒有上繳學費的打算,他已經在這樣那樣的學習機構裏試聽了無數次。大抵其他資曆豐富的老師敲出了男孩父母的小算盤,這才大老遠地把她這個小小的兼職生找了回來。
悶聲吃了個大虧,薑宏鬱鬱背著書包結束了這一回誌願服務。
盛夏的日子裏,即便入夜,仍感受不到一絲流動的風,周身仿若沉浸在凝滯焦灼的空氣中,依舊酷熱難耐。
早已錯過了末班車,薑宏不敢隻身打車,隻能帶著滿肚子怨氣一步一步走著回家。
城中心熱鬧依舊,浮華喧囂,但隔了一條江的老城區卻寂靜悄然,因為遍布居住區的緣故,顯得沉寂安穩。大抵是暑夜酷熱的緣故,街頭隻有三兩飯後消食的行人,偶有車輛呼嘯而過,卷起一陣惱人的浮躁。
薑宏是在一條舊路裏發覺身後的腳步聲的。那腳步聲時快時慢,一聲一聲撞進她的心裏。
路邊沿街開著一溜排煙酒雜貨店與小餐館,往前不到四五百米,是一個十字路口;再往前,兩邊都是寂靜漆黑的居住社區。
她有心走得慢些,想讓身後那人超越她,走到自己前頭。她的步量本就小,然而令她不安的是,那若有似無的腳步聲始終跟在身後。
寂靜的夜,獨身的女大學生,莫名的腳步聲。
薑宏的心裏又急又怕,隻希望是自己想錯了。
她鑽進路邊的文具店裏,裝模作樣地挑揀中性筆,眼角餘光瞟向店門。頭皮突然一陣發涼,隻見一個黑衣黑褲的男人也走進了文具店,蹲在最外排的貨櫃邊頗不耐煩的盯著一排橡皮。
文具店隻有一名收銀員,看著年齡與薑宏不相上下。
薑宏心頭突突直跳,哪有人會在這麼熱的季節穿一身黑色長袖衫?她縮在貨櫃後,麵無表情地挑揀著麵前的中性筆,動作機械而謹慎,心中卻是一陣天人交戰。這個時候鄧如靜應在回家的路上,卻與她的方向大相徑庭;那男人一直不走,而按照門外的告示,文具店十分鍾後便要打烊;收銀員看著瘦瘦小小,估摸兩個人也不會是那男人的對手……
薑宏伸手,從包裏拿出手機。
蹲在門口的男人突然站起身,朝她看來。
薑宏心眼發顫,電話那頭卻已接通:“薑薑?”
“喂?”那男人仍盯著自己,薑宏別開臉,唯恐激到他,便對那頭問道,“我在蒼南花園對麵的文具店裏,可以順便幫你帶些東西,你上回說的簽字筆,是怎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