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3)

1.一開始,全無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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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陳則銘為侍衛親軍馬軍都虞侯,官從五品,即日起上任,欽此!”

陳家老小二十餘人大氣也不敢喘,恭恭敬敬拜過,那宣旨的老太監笑吟吟雙手托起黃鍛玉軸,“老大人,還請收好。”

左右妻妾攙扶之下,陳睹顫巍巍起身,接過聖旨堆笑道:“韓公公辛苦了,還請入內喝杯茶。”說著,微微側頭,妻子會意,忙入了後堂打點銀兩。

陳睹曾做過二品官員,雖然是早已因病告老,那老太監卻還得尊稱他聲大人。多年臥病之後,原本早已經不再見客,然今日聖上親筆下旨禦封其子,皇恩浩蕩,哪敢不親出迎接。

韓公公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卻不動聲色怪笑道:“不必了,皇上還等著我回旨呢,叫陳公子即刻隨我去吧,聖上催得急,早一時便是一時。”

陳睹心中奇怪,朝中傳聞這韓公公曆來以貪聞名,今日居然連到手的好處也不要了。這麼一想,無端端有些忐忑,試探道:“公公不如先行,犬子行李收拾好後再……”

韓公公皺眉道:“老大人年紀大了,怕是耳力不好。咱家說過了,是聖上旨意,誰敢拖延。”

陳睹回身去看,幼子陳則銘正跪在身後,麵上一片茫然之色。

陳睹子嗣甚少,前兩個都是女兒,到了五十上下,方生了一子,愛若珍寶。這孩子劍眉星目,五官端正,說不出的神氣,自小又愛舞刀弄槍,好聽那些征戰沙場馬革裹屍的故事。十幾年過去,漸漸長成猿臂蜂腰,英俊威武的小夥,打小便立誌想馳騁疆場,戎馬一生,活生生已經是評書中一幅白袍小將的樣子。

去年武科得了些功名,更加是意氣風發,合著幾位趣味相投的官宦之後,每日裏出城騎射,好不愜意。誰能料到如今卻喜從天降,真封了官銜,就要上任入仕。

雖然說,侍衛親軍軍營離府邸並不遠,但一想到幼子少不經事,獨身應對那暗流洶湧的官場,難免有些挫折,真是說不出的掛心不舍,偏偏卻又是做父母阻擋不了的。

陳睹凝目看了片刻,心中暗歎口氣,轉身對韓公公道:“如此,卻請公公稍等片刻,待犬子收拾些貼身衣物,即跟公公前去麵聖。”

正逢陳夫人端著銀兩出來,陳睹接過那銀盤,低頭伸手端上,“區區薄禮,還請公公笑納。”

韓公公麵色稍霽,捏著蘭花指點在那堆銀錠上,笑道:“老大人何必如此客氣,不過是為皇上跑趟腿,哪裏收得了這麼多銀子。”

陳睹笑道:“侍衛親軍與宮中常有往來,犬子愚鈍,日後在軍中也要仰仗公公多費心了。”韓公公道,“哪裏哪裏。”想了片刻,揮手道“去吧,公子和夫人老大人且多說些貼心話,以後要回家可不這麼容易了。”

陳睹突然醒起,低聲道:“對了,公公,下官還有一事不明。”

韓公公點著銀兩道:“大人但說無妨。”

陳睹麵色微微凝重,“犬子雖然有些功名在身,可到底不曾任官,此番聖上怎麼會突然間……委以重任?”

韓公公笑道:“這卻要問你家公子了。前幾日,他可曾到城南梨花坡打過獵?”

陳睹回身,沉聲道:“則銘,回公公話。”

陳則銘上前兩步,低頭答道:“確實去過。”他雖然自小倍受寵愛,卻是禮數周全,穩重內斂,一看便是陳睹嚴加管教的結果。

韓公公拍手笑道,“是啦,那一日皇上微服外出,趕巧看見令公子,在眾人中如同鶴立雞群,不但騎術一流,那招百步穿楊,更是讓萬歲回宮後還讚歎了半日。說如此人才,怎麼不用。這不,今日就著咱家下詔來了。”

陳睹這才解惑,鬆了一大口氣,朝兒子輕輕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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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則銘中武進士時,曾遠遠跪在殿下見過小皇帝。

少年天子的年紀也應該跟陳則銘相差無幾,可高高在上的俯視中已經隱隱透露出不怒自威的氣勢,也許那就叫做天威。

宮中寂靜。

韓公公的腳步停了,陳則銘亦停下。韓公公回頭,囑咐:“叫你名字再進來。”陳則銘見他神色鄭重,不由斂了心神,點點頭。

韓公公進了門,聽他一直顯得尖利刺耳的聲音也收斂了不少,“萬歲,人到了。”

屋中微見回聲,足見屋內空曠,卻久久不見人答話。

陳則銘垂頭候在門外,正暗自疑惑,突聞聲起:“宣陳則銘晉見——”那聲音如利刃般突然刺破了飛簷翹角上那片寧靜的天空,讓人不由一驚。

陳則銘邁過高高的門檻,撩袍跪下,三呼萬歲。

頭頂上沒有反應,陳則銘隻得繼續伏地不動,他能感覺來自階上的目光盯著自己打量了半晌,龍椅上的人卻始終沒有開口。

靜靜的殿上落針可聞,莫非是無人。陳則銘餘光撇過,兩側隔丈許便見一雙靴子,站著侍衛,隻是眾人都無聲無息。凝重的氛圍讓人仿佛置身宗廟之中。

隔了片刻,天子終於道:“好。”不見起伏,聽不出喜怒,隻聽得出滿滿的居高臨下。

陳則銘呆怔著不動,心道好什麼。

直到韓公公扯了他一把,他轉過頭一看,韓公公朝他直使眼色,低聲道,“傻愣著幹什麼,走啊。”才恍然,這便算完了。

出了那殿門,才覺身上濕膩,陳則銘伸手往頸後一摸,不知何時出了一身的汗。

2、陳則銘的運氣實在是好,好到常人難比。

不過是聖上的驚鴻一瞥,他便平地青雲,得到了都虞侯這個無數軍人可望不可及的位置。但他心中直犯虛,就如同砌房屋沒打過地基,洪水來了一衝便會垮,自己從無功績,亦無戰果,何德何能在這個位置上安穩地呆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