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月的天氣,午時未近太陽已經當空高懸,日光白的刺眼,天地成了一個碩大的蒸籠,身處其中,萬物都烘烤到扭曲變形。
我垂首跪在成熙宮外堅硬的青石板上,承受著來往宮女太監的異樣目光。
內裳已經濕了,緊緊貼著脊背,額上的汗也密密滾濕了眼睫,我不敢動手擦拭,咬牙端直跪著。
殿內不時有笑聲飄出,似乎相談甚歡。
兩盞茶之後,在膝蓋徹底失去知覺前,終於被準許入內。
內殿隻有成貴妃一人,趙庭和蘇卿怡已經先行離開,去壽康宮給太後請安了。
成貴妃一改方才麵對蘇卿怡的和煦,臉上帶出十足的不悅。
“知道為什麼讓你跪著嗎?”
婚後第一次給婆婆請安就來晚,我有口難言,規規矩矩跪地叩首:“歡兒知錯……”
成貴妃哼了一聲:“岑家雖是將門,但你母親卻是出自書香謝家,你自幼得謝太傅教導,也是見過世麵的,按說規矩禮儀上讓人挑不出錯處才是,可你這次實在讓本宮失望。”
“歡兒絕沒有對母妃您不敬的意思,隻是清晨間……”
解釋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哽住。
夫君和別的女人貪歡忘了時辰,這樣的事怎麼出口才不會顯得我可笑又可悲?
“好了!”成貴妃不耐的打斷:“蘇氏比不得你出身名門,她又救過庭兒的命,本宮不好太過苛刻。你和庭兒相識在前,就要擔起規勸他的責任,今日之事本宮可以不計較,但太後和皇上那若要怪罪……明白本宮的意思嗎?”
這是要我主動擔下所有問責的意思了。
我怔怔看著眼前不近人情的華貴婦人,有些恍惚和不解。
猶記得之前我每次進宮她都是笑臉相迎,究竟為什麼,一夕之間竟全都變了?
大概是看我沒有立刻感恩戴德的應下,成貴妃眉眼沉了下來。
她沒有當即發作,隻徐徐歎了口氣,似是無限惋惜。
“歡兒啊,本宮是真拿你當半個女兒看的,可庭兒是本宮親子,本宮不能不多為他考慮。岑元帥和你兄長出事後,對庭兒在朝中有很大影響。不要怪本宮冷漠,私心裏本宮是真想把你倆的婚約取消,可庭兒那孩子太重情,死活不肯……你若能感知他一番苦心,便不該再讓他為難。做人,最重要是識趣,你說對嗎?”
一番話,半是掏心掏肺,半是威脅敲打。
我還能說什麼,唯有點頭。
“本宮就知道你是個聰慧的孩子,果然沒讓我失望。”
成貴妃臉上露出幾分滿意,端起茶盞輕啜一口,這才狀似不經意的提起。
“你和蘇氏雖說名頭上是平妻,但宮裏玉蝶不可能同時記上兩個人的名字,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無可更改的。所以……”
目光幽幽往我肚子上瞥了一眼:“太後已經發下懿旨,你們兩人誰先誕下皇子,就正式載入玉蝶,冊為正妃。另一個不用說,隻能是側妃了。”
身上的血一寸寸涼了下去,悲憤和不甘在心底翻湧。
我也曾是父兄掌上明珠,也曾眾星拱月如珠如寶,怎麼就成了地上的泥般是人都能踩上一腳?
太多的話堵在嗓子裏,生生憋出了血腥氣。
想為自己討個公道,想質問他們為何要這樣對我……可最終也隻是叩首謝恩。
如成貴妃所說,幼承外祖父教導的我,即使一時沒看透人情冷暖,也該從這芸芸眾生相上學會乖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