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硬的是鐵,鐵打的褲子也會繡;衣裳最牢的是銅,銅打的衣裳也會綠;不鏽不綠的是大樹,八森砍出了大樹做成的褲子,八森做出了大樹做成的衣裳,四平四齊四角的衣裳和褲子,就是五拃厚的棺材。
做棺材也不是要耍弄大神,棺材底底留了一個圓眼眼。棺材底底的圓眼眼,就是天神使者的大路;棺材底底的圓眼眼,是天神聽話的耳朵,是天神瞧人的眼睛。
大神煙沙再來問策宛策讚:你!身背嘎德的人!你!把老虎攆過九山的人!你!吃過三塊兒豹子肉的人!
你的膽子比太陽大,白天你一個也不怕;你的膽子比月亮大,夜晚你一個也不怕;不等我掌管萬物的煙沙開口,就敢立下人死的規矩?!不得我大神裏的大神說話,就敢頭一個把喪來發?!
窩窩囊囊的老人策宛策讚小心翼翼地說:大神,高能的大神!大神,萬能的大神!煙沙,掌管萬物的老虎!煙沙,掌管萬物的哈臘!
我的膽子大,大不過曬熱大地的太陽;即使大的過太陽,也大不過你呀,我的神王!
我的膽子大,大不過照亮四方的月亮;即使大的過月亮,也大不過你呀,我的神王!
天神煙沙,一個男人,興不出一樁發喪的大事情;一個女人,興不出一樁婚嫁的大事情!哈尼的獵人,隻是給老虎害怕的人;哈尼的獵手,不是興出死人新規矩的人!
隻是那天我去攆山,攆不著百種野物中的一隻。好不容易遇見一隻在地上爬得猴子,錯當作是給我送肉吃的麂子。
嘎的利——
一箭射過去,才知道射著了猴子大哥!
看見猴子象人,我不忍心把它丟在老林裏。看著猴子的臉,好像看見了老人臉上的七層老皮,使我想起了,做老人的艱難;看著猴子的手,好像看見了老人手上的五層厚皮,使我想起了,做老人的辛酸!
隻因三萬三千個先祖,吃下了永生不死的獨藥;隻因為你高能的煙沙,給了永生不死的人種;隻因為你大神中的神王,說下了世人不死的話!
哈尼不死的人,胡子象飄動的馬尾巴,不吃不動也不會說話!
天晴要抬出去曬,天陰就要背回來;天熱要扇風,天冷又得蓋,三萬三千個老人,累斷了後人的腰;三萬三千個老人,抬得後人的手臂全彎了!
堆嘛,是象幹柴一樣堆起來;碼嘛,是象石頭一樣碼起來。
後人實實在在的是累的不得了了!
天晴也不曬了,天陰也不收了;日久天長,茅草穿透了皮肉;天長日久,頭上生滿了青苔。
老人老了,吃也不會吃,難的是老人;老人老了,穿也不會穿,苦的是老人;老人老了,說也不會說,累的是老人,心酸的是老人!
神王啊,人的壽不能這樣長!
煙沙啊,人的命不能這樣大!
不才的獵人,看見了被打死的猴子,想起了家裏活著的老人;糊塗的策宛策讚,把死掉的猴子,和活著的老人,是活著是死掉也弄不清楚了,是猴子是老人也弄不清楚了,是怎麼樣把猴子當做老人抬回來也弄不清楚了……獵人策宛策讚糊裏糊塗地就發起喪來了……
神王啊,神王!
三筒清水背回來,把猴子身上的黑血洗過三遍,三饒的細線拿出來,猴子的手上紮一紮,五繞的粗線拿出來,猴子的腳上紮一紮,五排的麻布拿出來,猴子的身上裹起來,象人不象人的猴子,也當老人來裝殮……
一家最大的阿舅,不辦大事不會來。請來了山那邊的阿舅,打夥商量發喪,阿舅不到的日子,不是發喪的日子。
請來哈尼人的工匠,打下牢牢實實的棺材,光手光腳的猴子,睡在裏麵也安詳。
請來送葬的詩匹,念誦抬人的大詞,詩匹用最好的聲音,把死人走的大路打開!
神王啊神王,我知道我是個糊塗人,糊裏糊塗地辦了錯事,你要找麻煩就找我的麻煩!你要是怪罪人就來怪罪我吧!
大神煙沙聽著聽著,臉上的皺起的皺紋鬆了些些,可是馬上又皺起來了。他想說出一些怪罪的話,低頭想了想,卻一句話也沒有想出來。
於是嘛,大神煙沙就厲害不起來了。
獵人策宛策讚最大的阿舅,一不做二不休,幹幹脆脆地說出了敬老的道理:大神裏最大的大神,大神裏的神王,你們既然關照世上的人,就不該給世上的人送來永生不死的獨藥,世上的人有了永生不死的獨藥,受苦最苦的人是老人,如果世上沒有送葬的大禮,受苦最苦的還是老人!
你們瞧一瞧,你們看一看!
八百歲的老人遍地丟,九百歲的老人堆滿山,老虎過來咬一口,老虎還嫌皮太厚;老鴰過來啄一嘴,老鴰還嫌肉太老。
人活在世上啊,好是象花一個樣,再好的紅花也是好個一陣陣,說謝也就謝了!大樹在旺,也有樹老葉枯的時候,說不行也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