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如沁口中那個懂醫術的萬年王八,南海水族都稱他老龜。
等著三人將伏城安置在龍宮裏的一處住所後,那老龜就掐著點趕過來了。
老龜身高不過五尺,容顏蒼老,留著兩撇八字胡,眼珠較之綠豆大不了多少,但勝在精明。身後背著比自己身量還要大上幾分的墨綠龜殼,壓得佝僂著腰。
他捋著胡子,邁著四方步走進來,下拜時眉眼低垂,手上的禮還要抖上一抖,掐著嗓子道:“見過六公主,見過神君。”
模樣神態,帶著幾分戲台子上的韻味。
敖如沁朝他招手:“別整那些虛的,快過來給人瞧瞧傷。”
老龜擺手道:“禮不可廢,老頭子這就來了。”
說著,他撩了下衣袖起身,仍是邁著四方步走過去,又是掐脈,又是掀眼皮,最後將伏城翻了個身,扒著後衣領往裏瞧了一眼,帶著三分惋惜七分怒氣地說:“筋脈修為俱損,傷處也多,真不知是哪個喪盡天良的,對個娃娃都下這麼重的手!”
容卿隻問:“能不能醫?”
老龜歎了口氣,從隨身帶的藥箱子裏翻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小白瓶,放在了伏城身側:“這娃娃是魔族,用不得神仙的東西,這是人間頂好的傷藥,等我稍後為他去了腐肉包紮一番,好好將養就是了。”
幾人紛紛道了聲謝,便出去外麵候著了。
往後的半個時辰裏,他們隻能瞧見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裏麵泡著發白腥臭的腐肉,甚至還能還到幾條蠕動的蛆蟲。
敖如沁看了一眼就捂著鼻子別過臉去,隨後去向敖欽彙報這裏的情況去了。
阿眠的目光有些深邃,像是透過那些看到了別的東西。
容卿沒見過這樣心事重重的阿眠,他將手輕輕放在她的頭頂,問道:“這麼擔心?”
依著他對小姑娘的了解,此時阿眠該是要說一句擔心的話,或者憂心些別的什麼。
可是,她隻是僵硬地抬起頭,眸子幽深,好似探不到底的深淵:“神君,伏城他……好像並不想活著啊。”
容卿怔然,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
在他的印象中,阿眠該是不諳世事、簡單純粹的。心裏藏了一幅蘭心蕙性,不過較之同輩通透了些。
可他突然發覺,自己好像從未真正了解這個姑娘。
阿眠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未發現旁邊的人有何不妥,自顧自地說道:“也許遂了他的心願,也未嚐不可。”
容卿按住她的肩頭半蹲下去,與她平視,麵上是少有的慎重:“阿眠,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阿眠陡然回神,慌忙別過臉去,將那些陰暗盡數壓下,捂著胸口故作輕鬆:“神君你這個樣子好嚇人,我不過是扯句玩笑話。”
容卿心下有了計較,卻也不願將人逼得太緊,隻站直了身子,叮囑道:“阿眠,修仙問道,先修心性。”
阿眠胡亂應了兩聲,大有一副粉墨太平的樣子。
透過紅珊瑚珠串的半麵掛簾,她勉強能看到伏城的輪廓。
旁邊墊了軟墊的貝殼裏放著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散發出幽瑩的光,襯得伏城的臉色更怪了。
她想,總有什麼辦法,能讓他生出對“生”的渴望來。
是親情?
還是旁的什麼?
…
伏城赤著上半身趴在床上,身上嚴嚴實實裹了幾圈紗布,什麼也瞧不出。
他蘇醒過來時已是這天夜裏。
屋子裏各色熒光晃眼,他按著額角,齜牙咧嘴從床上爬起來,剛睜眼就發現了現在是個什麼光景。
四周明珠異寶,穿珠落簾,寒玉桌台,珊瑚盆景。
透過水紋滑動的透明光壁,還能看到海中形狀各異的魚群。色彩斑斕的水母伸縮遊動,身後長長的須子絲絲纏繞,姿態閑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