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秋季。
蘇妍最近愈發煩躁,這種煩躁不是外界看上去的那種焦躁感,而是發自內心的鬱悶,好比熱鍋上的螞蟻,那種明明在高溫裏煎熬但卻無能為力的憤怒。又或著是溫水裏的青蛙,舒舒服服的泡了會兒溫水,轉眼又被沸水給燙脫了皮。
無論是貸款手續的卡殼,還是還債期限的來臨,以及表麵上和江美香維持著平和友好關係的變化。哪一樣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開始頻繁地出入流金會所,江美香說她無論在這裏待多久都可以。畢竟表麵上兩個人和睦的就像朋友,或者那在別人眼裏就是準婆媳。但是蘇妍知道那個女人都是裝的,私下裏她隻不過是礙著邵凜空的麵子才對她友好而已,畢竟那是她的兒子,而自己這個無關緊要的外來者,隻能是“礙著麵子才能給予一點好處的人”。
索性她也心煩,正好借美容的機會緩解壓力。一來二去那些服務員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她的舉動完全不像外界說的那麼優雅溫柔,對她們說的話也都是“妝沒有卸幹淨”“美容液沒有吸收好”“水太燙了”這種話,非常的刻薄以及....不自量力。
於是背後有人議論她不知好歹,無非是“江總給她幾分麵子,還真當自己是小姐了”“吧台出身的陪酒女”等等。她蘇妍到現在隻是個開美容院的小商人,並且規模和會所也差了一天一地。但是比她還不如的小職員說出這種話來,他隻能笑笑。
江美香算是得償所願,努力了這麼久,隻想看到自己被貶低的一文不值而已。
她泡在水療室的溫泉裏費力地想,假如自己嫁給了邵凜空,情況也許比現在還要糟。毫無尊嚴的自處,和邵家人存在的代溝,就算邵凜空怎麼費力的周旋都不可能消去。現在她是負債累累的小商人,而從前呢,她甚至還是個酒水的推銷員。在那個輝煌的家庭前,足夠把自己照的原形畢露了。
水汽很燙,嫋嫋的伏在臉上。看著看著,水裏仿佛伸出一隻小爪子來衝她招搖。來吧,答應吧,隻是二十萬而已,對江美香來說九牛一毛呀。她隻想讓你喪失尊嚴,你卻可以獲得愛情。從此以後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呢....
說不定江美香隻是想羞辱她呢,拿著二十萬給邵凜空上一堂課,讓他看清自己是個為了錢才接近他的女人。蘇妍把頭上的浴巾放下來一點,讓尾端的頭發梢浸到水裏。
那樣她除了能把債換掉,就一無所有了。
新來的服務員小聲問“蘇小姐,要放精油麼?”
她搖搖頭,“不,我不打算泡了。”
服務員叫小靜,據說是鄉下來的。事實上可能美容院的工作人員農村的占了大多數,那些懷揣夢想的女孩子走到大城市裏,發現自己除了體力一無所有,她們中的一部分去飯店刷永遠都刷不完的盤子,或者進服裝店做銷售,一天站十二個小時。而另一部分選擇進美容院。
先當學徒,學了技術後可以轉行做美容技師,拿更高的工資。即使是這樣路也不好走,那種粗糙的一對多的學習方式很難學到東西,還要忍受客人的嗬斥和抱怨,上級為了業績不停地擠壓,能熬個幾年算是非常難得。
前途這種東西,就是黯淡無光的星辰啊。看似很近,但是望山還有跑死馬的時候,你又怎麼能知道和它隔了幾億年的距離呢。
小靜笨手笨腳的把浴巾拿過來,腳把放在水池邊的精油踢翻了。
蘇妍一驚,伸手去接住那隻瓶子,但是晚了一步,滑溜溜的瓶身從指間掠過,然後撲通一聲跌進了水裏。
那種摩洛哥玫瑰的精油價格不低,一毫升也得幾百塊。是給會所的高端客人用的。
換做是平常,那種東西也就隻用一兩滴就夠了。而剛剛小靜在問她要不要加的時候,瓶口還是敞開的。
她預料到發生了什麼,水裏冒出了濃鬱的玫瑰香氣,好像打翻了整瓶的香水。
恰好經理走進來,聞著滿屋子的香氣皺了皺眉,示意小靜跟她出去。
“記在我的賬上吧。”她對經理說,對方點了點頭。事後她才知道那就是根本沒聽到的意思,經理隻是在腦子裏籌劃怎麼處理那個犯了錯的女孩,在半個月裏小靜陸續出了三次差錯,上次把一隻盛美容液的碟子打碎了,上上次則是調錯水溫燙到了客人。
幾分鍾後蘇妍聽到外麵傳來的抽泣聲,她以為隻是例行的訓斥並沒有在意,但是換好衣服後才知道小靜已經走了。被會所開除,已經已經收拾行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