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九十點鍾,北京城裏的喧囂還在繼續,但琉璃廠這片老胡同街區裏,已經頗為寂靜。佇立在街口的福祿酒家,是這一片兒最上檔次的消費地點,百多年的老字號,一個世紀以來,幾經風雨,但仍堅守在這裏,為琉璃廠這一片兒的幾代故人,提供著一脈相承的美好味道。
往常這個時候,福祿酒家裏應該仍是高朋滿座,二樓的大廳總是回蕩著觥籌交錯的熱鬧熙攘。但今天,這裏卻寂靜得有些肅然。
福祿酒家二樓的所有桌椅都已經被全部撤掉,大廳被打掃得纖塵不染。原先空氣中總是彌漫著的各式菜品香氣,此時被某種通透清靈的清香所取代。稍稍呼吸一口,便感覺渾身清澈舒爽,身心潔淨通靈,幾有飄飄欲仙之感。
寬敞的大廳裏,一張紅木供桌擺放在正中,桌麵上雅韻脫俗的木紋仿佛是一位耄耋老者臉上的皺紋,清晰無比地刻畫著歲月流逝的痕跡。
供桌上擺著一尊青花乳足香爐,香爐上彩繪著一副淡青山水,高山流水之間,又有清風徐徐拂過,飄然出塵。山水彩繪線條明朗挺拔,遒勁剛硬,直有入瓷三分之意,筆力驚人。香爐內胎施的是青白釉,釉肥色正,一看便知是明朝萬曆年間景德鎮窯出產的佳品。絲絲縷縷的輕煙從香爐之中飄散出來,沁人心脾,竟有靜氣凝神之功效。
香爐前擺放著三張道家符籙,細密微黃的南藻紙上,用鮮紅欲滴的朱砂勾勒出幾排符篆,玄奧無比,常人即便隻是看一眼,恐怕都會有眩暈失神之感。
供桌前擺著一隻淡黃色艾草編織而成的蒲團,一名身著墨色道袍,頗有道骨仙風的老道士正端坐於蒲團之上,手執拂塵在空氣中輕輕勾勒,供桌上的三張符籙仿佛也隨風而動,緩緩地震顫了起來。符籙上用朱砂勾勒出的符篆,正閃爍著微微的血光。
良久之後,這名老道士終於是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拂塵,睜開眼睛,無比疲憊地長歎了一口氣,繼而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站起身,對著站在窗邊的一人微微一躬身,恭聲說道:“二小姐,幸不辱命。”
站在窗邊,淡淡地看著窗外街景的女子,身著一襲火紅色的長裙,容顏姣好,點睛如墨,眸光閃爍如星辰般璀璨。聽到老道士的話,她轉身回了一禮,巧笑言兮般地輕聲說道:“辛苦張天師了。”
老道士並沒有再說什麼客氣的話,反倒是十分自信地篤定道:“許樂若是死在那場車禍裏便罷,隻要他回來,絕無幸理。”
紅衣少女聽到老道士的話,微微一笑道:“張天師布下的天羅地網,悅兒自然放心。隻是讓天師手上沾了鮮血,此番因果,怕是會礙了天師的修行。悅兒心中,實在是歉疚的很啊。”
聽到紅衣少女此番言語,老道士肅然道:“二小姐言重了。貧道天賦低微,早知大道無望,否則也不會再履塵世。家主於我有再造之恩,如此大恩大德,貧道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何況隻是為二小姐除去一個小小的蟲子,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二小姐無需記掛在心上。”
紅衣少女微微一笑,輕歎道:“他可不是一隻小小的蟲子啊……隻是許家的血脈,八十年前就該消失了。姐姐下不了手,但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再存在於世間了。”
聽著少女的感歎,老道士肅立於一旁,不敢接話。
突然,紅衣少女神情一肅,身上不由自主地散發出一種不怒自威的雍容氣度,凝聲問道:“這些日子,你在北京活動,成果如何?”
“幸不辱命,”老道士臉上頓時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淡然道,“那些達官貴人們,最是貪生怕死,心心念念想著富貴永昌,以貧道天師的身份,再稍稍露個兩手,他們便一個個都心悅誠服,直奉我為當世半仙。現在貧道已經是他們的座上賓了,本家在京城的宏圖霸業,指日可成。七大家的跳梁小醜們,想必也蹦躂不了多久。”
“哼哼,”紅衣少女冷笑兩聲,反問道,“你鎮服的那些人裏,可有真正炙手可熱的頂級權貴,可有執掌天下棋子的幕後黑手!?”
老道士老臉一紅,聲音也弱了幾分:“暫時還沒有……不過,我相信,若是再給貧道些時日……”
“哼,”紅衣少女冷哼一聲,打斷了老道士的話,“這裏是泱泱華夏的帝都,可不是你在南海的那些爪哇島嶼。你為本家勞碌辛苦,我都記在了心裏,本家自然會記得你的功勳。但是你要記住,你在外行走,終究是為了本家的利益,莫要貪功冒進,莫要張揚高調,否則觸怒了某些不能招惹的存在,即便是本家,也保不住你,懂嗎!?”
一分鍾前,紅衣少女還是和顏悅色地在感謝著老道士的忙碌,而一分鍾後,便已經是以居高臨下的口吻,冷言冷語地訓斥著這位張天師。此等翻雲覆雨的王者氣度,絕非是一般人家的子弟能夠擁有,這名少女雖然看起來隻是個嬌小可愛的鄰家少女,但給人的感覺,卻像是久居高位的顯貴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