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柯一詞,由來已久。
傳說有位打柴人上山,見兩位老者樹下對弈,雅興大起,於是便將斧頭放下,在一旁觀摩。棋局精彩紛呈,打柴人看著看著,竟然忘記了時間。待到這番棋局結束之後,打柴人發現,自己斧頭的木柄都已經腐朽,下山一看,匆匆已過百年。
時光流逝,竟至於斯。
我在爛柯寺裏吃的這一頓晚飯,也頗有此種感覺。長案上,眾人皆沉默不語,安靜吃飯。就連那些歡呼雀躍著跑出去迎接胖子的小沙彌們,回到飯桌上之後也都無比規矩了起來。一個個端坐於蒲團之上,端著碗筷,一口一口地細嚼慢咽。我不知道這佛門之中吃素齋有沒有什麼規矩講究,又不好開口問,隻能學著他們的模樣來吃。
木碗是陳年的烏木雕琢而成,質樸無華,但在米飯的熱力作用下又會散發出淡淡的清新木香。稻米是新季的江南水鄉稻,米質柔和,入口清甜。幾樣素材雖然樣式簡單,但都十分新鮮水嫩,應該是僧人們自種的品種,比大棚蔬菜要新鮮可口的多。
在趕了一整天的路之後,饑腸轆轆中,這麼一頓素齋,也算是人間美味。
吃完飯後,小沙彌朗月帶著其他的幾個年紀稍大的小沙彌開始收拾碗筷,而法相和法善則是帶著幾個年齡比較小的小沙彌去做飯後的功課。長案旁邊,便隻剩下了身著淡黃色袈裟的老僧人,和我們三個。
胖子低著頭,在老僧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然後,老僧便向著我和趙敏合十一禮,淡然道:“貧僧了塵,見過許施主,趙施主。”
我有些拘謹地起身回了一禮,而趙敏則隻是淡淡的點了點頭。
正當我感覺有些尷尬之時,小沙彌朗月又端著一個寬大的烏木托盤,走進了膳堂之中。托盤上擺著四隻黑陶茶杯和一隻紫砂壺,朗月將茶杯分別放在我們麵前,然後拎起茶壺,給我們一一倒上茶水。幽幽的清香伴著騰騰的熱氣升起,沁人心脾。
朗月將茶壺放在長案上,然後便緩緩退下。
我沉吟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方丈剛剛所說的許施主和小許施主,是否指的是我爺爺和先父?不知方丈,是否和二位亡故之人甚是相熟?”
了塵和尚端起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淡淡地點了點頭。
這了塵和尚眉須皆白,臉上的褶皺和老人斑也不少,年紀至少也是七老八十。如果說他和我爺爺認識的話,還真不是不可能!見他點頭承認,我心中不禁浮起一絲興奮之情,許多問題一股腦地從肚子裏湧了出來,直湧到嘴邊。
可就在我開口想要問些什麼的時候,了塵和尚卻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許施主稍安勿躁。當年的往事早已是如過眼雲煙,不可追憶,許施主何必再執著?”
過眼雲煙,不可追憶!?
這是什麼意思,勸我息事寧人!?
我心中剛剛升起的火焰,便如同被一盆冷水當頭潑下,頓時熄滅。原來這個老和尚,抱著的是和顧維鈞一樣的想法,想要讓我放下過去的仇怨。我本就該猜到,佛門的修行講究的本就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惜的是,我沒有慧根,也不想成佛。
該握住的屠刀,還是要緊緊握住的。
不過,看來從這個老頭子這裏得到消息的可能性,近乎於零。佛門的這些高僧大能們,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如同金剛一般,不可動搖。他們認定的東西,八頭牛來都拉不走,既然這了塵和尚想要息事寧人,那麼我就不可能從他嘴裏問出來什麼東西。
我索性也不再說話,端起茶杯,默默的喝著茶。
見我沉默不語,了塵和尚渾濁的雙眸之中不由浮起一絲驚訝。本來,在他的預料之中,我是很可能會奮起反駁的,他也做好了以佛門三寸不爛之舌來勸慰我的準備。他是萬萬沒想到,我對於佛門高僧舌綻蓮花的功夫實在是佩服得緊,自慚形穢,不打算領教他的嘴皮子功夫。看到我嘴角浮起的不屑之意,了塵和尚也隻能輕歎一口氣。
四人默默飲茶,飲完杯中茶之後,了塵和尚緩緩起身,道:“既然許施主不願意聽貧僧的絮叨,那麼二位施主,便隨貧僧來吧。”
去哪裏?
我心中一驚,了塵和尚已經在胖子的攙扶下走出了膳堂,而趙敏也是一言不發地拎起黑色背包跟上,我隻好連忙起身,跟了上去。
這座爛柯寺的規模實在是小的可憐,未曾走上幾分鍾,我們便到了一處偏僻的禪房前,了塵和尚推門而入,而我和趙敏,則是跟了進去。
這間禪房的布置十分簡單,徒有四壁,幾無任何擺設。
木質的地板上擺著幾個淡黃色艾草編織而成的蒲團,兩扇斜斜撐起的窗欞中,漸漸暗淡的天光照在一端的白色牆壁上,牆壁上掛著一幅字畫,上有一字:“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