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書房。陽光明媚。
在靠近窗邊的幾案上,一個清瘦高挑的老人正伏在桌子前畫畫。
他的臉色紅潤,精神抖擻,作畫時眼睛微瞼,平靜溫和卻有神光。
他臨慕的是一幅黎家山水,而他臨慕的對象就是擺在桌案上的一張顏色發黃的黑白照片。
因為用的是工筆,所以每一筆都極其用神。密密麻麻的點墨,一筆一畫的著色,實在是耗足了功夫,用盡了心思。
咚咚-----
兩聲幾乎微不可聞的敲門聲音響起。
他知道,那是敲門的人擔心打擾到自己作畫情緒。
嘎-----
傭人幫忙在前頭推開房間門,老太太端著一碗燕窩羹走了進來。
她把燕窩羹放到一邊的餐桌上,然後走到書房這邊,說道:“歇一歇。喝碗湯。平時工作那麼忙,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時間,又去做這費神的事情這畫都畫幾個月了,還沒畫完?不行的話就讓如龍幫你畫。他畫畫三兩下就畫完了,多簡單省事兒。也不見得就比你畫的差。你那頭發啊,以後可是越染越勤快了。以前三個月染一次,現在一個月就得染一次了。”
老頭子眉毛微皺,卻也沒有真的生氣。
老太太是他在基層工作時認識的,那個時候他被發配到了天高皇帝遠的黎家大山,在他最困難的時候,人生色彩最黯淡的歲月,他們相愛了。她有著黎家女郎的勤勞和樸素,熱情又周到的照顧著自己的生活起居。在他因為一樁案子含冤入獄,連他的家人都不相信他的時候,她卻不離不棄的跟在身邊,日夜奔波,最後終於收集到了足夠的證據幫他洗涮了清白。
她不僅救了自己的生命也拯救了自己的政治生命,這是一個對他來說意義非凡的女人。少來夫妻老來伴,這是他的老伴。
數十年來,兩人也就隻生過一次氣翻過一次臉。
老頭子把筆擱在顏料盒裏,接過傭人遞過來的溫毛巾擦了手,然後坐在桌子前喝燕窩羹,說道:“小六回來了?”
“回來了。”老太太點頭說道。“一回來就陪我說話聊天,又是捶腿又是按摩的-----還是生女兒孝順啊。其它的幾個小子,也就是春節的時候能夠見著一回。”
“他們有事業要做。”老頭子和老太太的想法不一樣。其它幾個兒子都下放到地方,有的是一方諸候,也有掌控某個重要企業的話語權。工作繁忙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哼。事業事業。你們男人就知道事業。”老太太不滿的說道。想到自己來此的目的,又趕緊把火氣給壓住,說道:“小六這些年過的也實在太苦了。”
“那就讓她從東鐵出來吧。一個女人管著近千億的家當,操心的事情確實不少。”老頭子說道。
“不是工作的事情。”老太太在老頭子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記,說道:“別給我打馬虎眼。我說的是她的生活-----你想想,那件事情都過去多少年了?她一個人就這麼形單影隻的,容易嗎?就是我們黎家的鳥兒出出進進的都成雙入對-----她可是活生生的人哪。”
“不是還有唐心那丫頭陪著?”老頭子低頭喝羹,不太想接老太太的話茬。這個問題已經不是第一次探討了,無解。
“你不說唐心我還不來氣。你一說我就傷心。”老太太眼眶發紅,說道:“好端端的,怎麼就生了這個病啊?我早就說了,我要出國去陪她。你偏偏不讓我去。”
“蓮花能夠照顧好她。其它人就不要去打擾她了。醫生也說了,這是隔離治療,最好不要受到任何情緒的幹擾。無論是正麵的還是負麵的。”老頭子輕輕歎息,安慰著說道。
“你說的輕鬆。你知道這對女人意味著什麼嗎?唐心在身邊的時候,小六還有個念想,還有個人說話。唐心現在也不在了,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不行。”老頭子打斷老太太的抱怨,直接了當的說道。
“什麼不行?”老太太問道。
“你們想的事兒,不行。”老頭子語氣堅決的說道。
“你這老家夥-----”老太太生氣了,說道:“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我們薑家非要堅持下去嗎?”
“除非我死了。”老頭子說道。
“你”老太太氣的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死死死。你這個老頑固-----他也是你的親外孫啊。你就不想著帶回來見一見?”
老頭子沉默不語。
老太太心中暗喜,心想,難道老頭子動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