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殺唐不休的人,就像蟲子。
一堆堆,一團團,層出不窮,前仆後繼。
強悍如唐不休,也吃不住了。他的手臂、大腿和後肩,都被砍傷,皮肉翻滾,鮮血淋淋。盡管這樣,他也沒逃出秋城。
待追殺稍緩,他坐在石頭上,從衣領處摸出一隻小巧的暗紅色蠱蟲,笑道:“本尊曾見過你的同伴。想必,你就是那白毛的走狗,專門負責引人來殺本尊的吧?今晚,本尊累了,遊戲到此結束。”手指用力,捏死了那隻紅色蠱蟲。
唐不休說得不錯,這隻蠱蟲名叫紅線牽。二王爺曾讓妓院老鴇在他的大包裹裏放過一隻,而今這隻,不過是故技重施罷了。
起先,他不知,但當一批批的江湖人衝他而來,他若還不懷疑,便是真傻。沒有立刻除掉身上這隻小奸細,也是想將這些人處理得差不多後,好去尋蘑菇。
他知,自己的言行一定會讓蘑菇傷心。然,此時此刻,唯有將她推遠,讓她跟著秋月白,才最安全。他唯一受不得的,便是蘑菇受傷。
唐不休想著蘑菇,無法繼續淡然處之,毅然決定去看她一眼,哪怕遠遠看上一眼,知道她安然無恙,便能心安。
唐不休休息了一會,站起身,踏著別人的屍骨,於夜色中來到河水的淺灣處,剛要脫衣物,卻可見有個東西從河中順流漂來。
唐不休本不想理會,奈何那個東西竟飄到了他的麵前,然後…… 沉了下去。
唐不休不緊不慢地脫下鞋子,趟水而入,水深至胸口處時,一彎腰,將身子探入水中,從中提溜出那個東西,轉身回到岸邊,隨手一拋,將其麵朝下,扔到一塊圓滾滾的石頭上。是的,那個東西是個人,且…… 是個溺水的女人。
女子被圓滾滾的石頭頂了腹部,哇地一聲,吐出大口的河水,以及一條生命力十分旺盛的小魚。她咳嗽得撕心裂肺,半晌才哆哆嗦嗦看向四周。一眼,便看見了站在水中的唐不休。
俊美的容顏,挺拔的身姿,染血的衣衫,孤冷的表情,濕淋淋的長發,有水珠從他的下巴尖滑落,好似能濺入人的心裏。
這是一個好似修羅般完美的男子。不是神仙,卻救了她。
女子穿著粗布衣裙,卻難掩國色天香。她的左臉,有著筆墨難以形容的美豔,就好似一朵正在盛開的牡丹,聞之馨香馥鬱,令人癡迷。然,她的右臉,卻好似惡鬼,紅白交織、凸凹不平。乍一看,真是十分駭人。
四目相對,唐不休竟是愣了愣。女子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右臉,慌忙爬起身,卻又因腿軟,摔倒在地。膝蓋磕碰到石頭上,發出一聲脆響,聽著都覺得疼。
女子卻隻是悶哼一聲,再無動靜。
她忍著痛,重新站好,低垂著頭,用沙啞的嗓子道:“謝謝…… 謝謝恩公相救。”言罷,竟是跪下,行了個大禮。
唐不休打量了女子半晌,沒有說話,也不求女子報恩,與那些被他殺的人相比,救這一人性命簡直微不足道。
唐不休趟水走到巨石後,脫掉所有衣物,將自己浸泡水中,洗淨一身血腥。
他的胸前,竟然出現一個拳頭大小的圖騰。那圖騰就像老人的胡須,也像大樹的樹根,因為不完整,所以無法窺探全貌,卻給人一種格外神秘之感。
唐不休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圖騰,微微蹙眉。
他自認為是懲奸除惡,卻也手染太多鮮血,滿身殺戮。是與非,反倒說不清了。正如別人逃不開他的手,他也逃不過自己的罪與罰。
唐不休本是豁達之人,並沒有過多糾結,鬆開眉,放過自己,不去過多糾結,直接將自己沉入冰涼刺骨的河水中,洗去這一身的血腥。
女子等了半晌,也不見有人應話。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向河中,卻不看人影。女子咬牙忍痛,站起身,看了看自己麵前的鞋子,確定唐不休沒有走遠,便開口喊道:“恩公?恩公?”
唐不休從水中鑽出頭,一伸手,在石頭上抓下自己的衣物,壓入河水中揉搓起來。
女子看見了那隻手,立刻上前兩步,道:“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小女子自知長相醜陋,願為奴為婢,當牛做馬,供恩公差遣。”
唐不休不搭理人,看起來十分高冷,實則心裏卻想著:怎麼一出手總是救下女子?上次救了秋江灩,是個麻煩;如今又救下一個醜女,直覺還是個麻煩。下次救人,定要看清楚是男是女。哎…… 本尊當真不適合做善事呐。
女子沒有聽到唐不休的回應,卻聽見了洗衣服的聲音,當即擰了擰衣裙上的水,道:“恩公,小女子名叫清荷,是一個漁娘。這幾日秋城不太平,總有江湖人鬧事。有那江湖人,看見小女子的左臉,便要掠人。結果,又看見小女子的右臉…… ”咬了咬牙,“便將小女子踹進了河裏。小女子水性極佳,奈何被踹得太痛,竟昏迷過去。幸好…… 幸好遇見恩公,否則…… 小女子定會死在這河裏。求恩公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