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不休道:“今日,本尊不想殺人,奈何世人想死在今日的卻不少。想要命的,休要喧嘩。”
唐不休那深不可測的武功,令眾人忌憚驚恐,不敢再輕易造次。反之,他們也開始私下醞釀,群起攻之的勝算又幾分。
唐不休在心中苦笑一聲,暗道:本尊還要感激那第一個出頭之人,否則…… 本尊都不知要第一句說些什麼才算穩妥。
許,事實真的是,開口之後,隨後的話也不再那麼難。
唐不休一步步走向唐佳人,看著這個被他細心嗬護了十六的佳人,心中滿是無處可訴的酸楚與嫉意,以及一絲絲詭異的驕傲。
這是他的蘑菇,他心中唯一的柔情,他傾注了全部感情的女子。而今,她終於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一直幻想,蘑菇穿上嫁衣的模樣。果然,如他想象中那般,美絕人寰。
然,那一針一線繡功精美的喜服,猶如數不清的紅刺,細如牛毛,多如驟雨,生生逼入他的眼,要刺瞎他的眸。
世人皆說,有多恨便有多愛。然,他給予蘑菇的,從過去到將來,唯有愛,不可能有恨。隻因,他愛她,勝過自己的性命。他可以恨自己,卻唯獨不會恨她。
是他,狠戾嗜血;是他滿手血腥;是他戾氣過重;是他,欠下太多的命,要還。他終究,不能護著她一生無憂。又如何能怪她,不肯等自己兩年?
蘑菇是喜歡秋月白的,他知。
他一直試圖用理智說服自己,要成全,卻在這一路的殺戮中,變成了腳下的泥濘,令他不屑顧之。他在見到她的瞬間,隻想殺光所有敵人,將她再次擁入懷中。蘑菇是他的,誰也不可以搶走!胸口的邪惡在滋長,時刻誘惑著他,讓他成全自己的真心。
然,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了解十六年所發生的事。他不想,變成魔鬼去舔舐蘑菇的血液。若他發狂失手殺掉蘑菇,他就算將自己死屍萬段,亦不會原諒。
若愛恨交織,能折磨得人瘋狂。如此強烈的愛,亦能生生逼得人發狂瘋癲。
終究,不舍啊。
不舍她隨自己顛沛流離;不舍她被世人唾棄認賊作父;不舍她同自己一般被世人追殺;不舍她與自己一樣藏身群山不見世間萬種風情;不舍……不舍她褪掉一身繁華,失了往日色澤……
唐不休多想將走向唐佳人的這個過程,用上一生的時光。可惜,路太短,腳太長,時光這個蠢貨,不肯為他偷停一時半刻。
他終於還是站在了她的麵前。
周圍一片死寂,卻又刀光劍影。眼前人明明就在這裏,似乎可聞到那熟悉的馨香,卻又似乎隔了千山萬水,是二人無法互達的彼岸。
唐佳人多想一頭紮進唐不休的懷裏,就像一隻貪吃的小豬,哼哼唧唧、軟軟糯糯地叫一聲休休。然,唐不休身後的女子,卻像一根刺,讓她不得不變成一隻刺蝟,用滿身的刺,裹著柔弱的身體,不敢輕易丟掉一切,毫無顧忌地奔向原本隻屬於她的休休。
周圍有人竊竊私語,說那蒙麵女子是柳芙笙。
三個字,給予佳人的絕非欣喜,而是…… 重擊似的痛苦。
與此同時,那晚在山洞裏發生的一幕幕,開始在她的腦海裏翻滾。明明沒有看見什麼,卻難受得好似用刀子捅心。
唐佳人沒有對任何人說,也不讓自己去回憶,實則,她最介意的,還是那三個字——柳芙笙。
世人都說,聞人無聲最愛柳芙笙,為她屠盡長生門後,帶著即將臨盆的她逃進深山。
唐不休與清荷親近,難道也是因為,她的雙眼像柳芙笙?
唐不休收養她、照顧她、教導她,卻隻說讓她等兩年,從來不肯許諾未來,是否是因為,她還沒有長大,還不像柳芙笙?!
柳芙笙……
柳芙笙……
這三個字,本應是她最溫柔的抱懷,最渴望的守候,卻如同一根根毒刺,刺入她的身體,無法毒死她,卻又令她痛不欲生。
若,休休對她的好,都是因為柳芙笙,那麼,她到底是誰?她可還是休休的蘑菇?她是否隻是柳芙笙的孩子?
休休得到了最像柳芙笙的清荷,是不是就不要她了?她到底成了什麼?
心口一陣陣的刺痛,令她無法呼吸。
那樣沉重的感情,卻載著她全部的幸福。
今天,她穿上嫁衣,便是要唐不休給她一個答案!
生與死,不過是一個呼吸。愛與恨,不過是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