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又圓又大,就像一隻無辜的眼睛,純潔而自然,不懂人間疾苦。
唐佳人無心睡,爬上樹,隨手薅了一把樹葉,煩躁的將其撕碎,灑落一地。
她眉頭輕蹙,發出一聲輕歎。
秋月白推開窗,望向唐佳人背影。
秋風渡外,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上,靜靜站著一個人。一身黑衣,一頭墨發,好似來自黑暗,也似要溶於黑色之中。他不知站立了多久,就連警覺的小鳥落在他的肩膀上梳理羽毛,也沒能發現這其實並不是樹幹,而是一個人。
說好送嫁、說好放手,又如何能將心放下?
這麼一個小東西,從呀呀學語到邁著小胖腿滿院子追雞;從長出第一顆牙,到探頭望著鍋裏的肉吞口水;從爬到樹上掏鳥蛋,到與他分床而睡;從對感情的懵懂無知,到明白彼此的心意決定攜手相依……
哭的、笑的、瘋的、怒的、癡的、恨的、狂的…… 那麼多的她,那麼多的一幕幕,都縈繞在唐不休的心中,醞釀著甜的、酸的、苦的、澀的、香的、臭的、辣的等各種滋味。
這個世界,已然不分黑白。他對自己曾經做過的事,無悔。世人將他想成了萬惡不赦的樣子,用以滿足他們那顆可憐的、卑微的、想要充當英雄好漢的心。
他重傷在身,卻將決戰拉進,為得便是快刀斬亂麻。
他死,給世人一個解脫。想必,送嫁之後,他若死,也不至於讓佳人太難過。
他活,從此世人更加怕他,還有哪個敢對唐佳人不利?!他不惜化身成魔,與所有人為敵,也定要護她周全。
當然,那隻在幕後運籌帷幄的手,他也會將其揪出,狠狠擰斷!
十六年前,他殺人成魔,手上沾染了太多人的鮮血,如今想要揪出幕後的仇敵,還真有些難度。有心算無心,最是可怕。
這場仗,唐不休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才會將唐佳人推到秋月白的羽翼之下。他以為自己會心安,實則…… 隻剩下心神不寧。
情難自禁,再次來到秋風渡,隻為遠遠看她一眼。知她安然無恙,便是他的歲月靜好。
然,他還是高估了自己。
透過窗紙,看見唐佳人和秋月白的親呢,令他心魔頓生。
心口的惡魔在搖曳生姿,恨不得飽應人血,才得安靜。
唐不休那雙顏色淺淡的眸子,顏色又深了幾分。發絲無風自動,令人膽顫。
停在他肩膀上梳理羽毛的小鳥察覺到危險,突然煽動翅膀飛起。
唐不休一伸手,直接將其抓入手中。
秋風渡裏,唐佳人又開始向上攀爬,看樣子是打算站到樹尖上。
唐不休的眸子縮了縮,一伸手,似要阻止唐佳人,終究隻是無力垂下。
唐佳人站在手腕粗的樹杈上,輕輕晃動,讓樹杈隨著自己上下擺動,就像一個頑劣的孩童。別人看得心驚肉跳,她卻玩得不亦悅乎。
待她搖晃累了,這才像一隻貓般蹲坐在樹幹上,仰頭望著天上的月亮。
她的發絲有些淩亂,一雙圓滾滾的貓眼中映著月亮最真實的樣子。
秋月白望著唐佳人,知道她在想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不是他,但這個故事卻與他有關。
唐不休望著佳人,險些忘記呼吸。如此孤寂的佳人,令人心疼。他知,她一定是在想他。他希望她恨他,遠離他,卻又渴望她將他埋在心裏最隱秘最柔軟的位置。
唐不休很想像以往那樣,慢悠悠的晃到樹下,伸出雙手,道:“來,讓為師看看你重了沒。”
唐佳人會從樹上一躍而下,直接跳進他的懷裏。
往日的歡聲笑語,曆曆在目,而今卻物是人非,隻剩一聲感歎,消散在萬丈紅塵裏。
兩個男人,一黑一白,皆守望著那隻沉寂在自己故事裏的貓咪。
風過,纖細的樹枝搖晃,樹葉隨之嘩嘩抖動,驚了佳人的夢。
她站起身,一抬手,指向月亮,咬牙嗬斥道:“你就是個傻的!每個人都借你發揮,感懷春秋,你卻年年歲歲如一日,掛在天上傻樂嗬!”一甩袖子,氣呼呼地準備下樹。
唐不休的唇角勾起笑意,展開手,放走了那隻瀕死的小鳥。這世間,沒有什麼比蘑菇的隨意快活更重要。但凡她要,便是他願。正如蘑菇說言,天上那輪是傻月亮,照著人間疾苦,聽著詩人窮酸,卻依舊快活。他的蘑菇,要做那月亮。不管人間疾苦,傻樂嗬足以。
樹下,不知何時站著秋月白。他張開雙臂,道:“下來。”
唐佳人一揮手,道:“你有傷,躲開,我自己能上來,就能下去。”言罷,爬下樹,背著手,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