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情根深種,便是能拔掉參天大樹,也拔不掉情人心中的情根。
秋月白的衣襟上已經落下一層青雪,他用食指在其上寫下兩個字——佳人。
望東道:“主子,回吧。”
秋月白微微頷首,望東推著秋月白回到客棧,進了唐不休的房間。
唐不休已經醒了。他倚著床,坐在榻上,靜靜坐著。地上橫豎躺著四名隨從,胸口有起伏,沒死卻昏了過去。這不知是要感謝唐不休手下留情,還是感謝他重病未曾痊愈。
秋月白道:“把人帶下去。”
望東應了聲,叫來人,將四名隨從脫了出去。
屋子裏,又隻剩下唐不休和秋月白二人。
唐不休問:“為何總救我?”
秋月白回道:“不想一個人痛苦。”
唐不休顫抖肩膀笑了。
秋月白問:“喝酒嗎?”
唐不休反問:“為何不?”
秋月白命人送來酒,堆了六壇子。
唐不休拍開一壇子酒,仰頭灌下幾大口,道:“過來同飲。”
秋月白伸出手。
唐不休道:“你那腿腳不是很靈活?”
秋月白道:“飲鴆止渴罷了。”
唐不休哈哈大笑,一伸手,扯下秋月白,將他扔到自己身邊。
秋月白自己爬起來,用手撐著向後挪了挪,與唐不休一同倚靠在床邊,抓起一壇酒水,拍開泥封,豪飲起來。
一壇酒水分別下肚,二人的話也多了起來。
唐不休拍開第二壇酒水,抱著酒壇子,道:“癱子,你可知,你不當救本尊。待本尊酒醒,本尊就將你們幾個挨個弄死。蘑菇喜熱鬧,本尊便大方一回,讓你們去陪她。她生前你們圍前圍後,她死後,你們也得不離不去才好!”
秋月白飲下最後一口酒,扔下第一個空壇子,道:“若有我在,那幾個定無法靠前。生前如此,死後亦然。”
唐不休哈哈大笑,眼角卻堆積出一顆晶瑩。
秋月白勾了勾唇角,抱過第二壇酒水,拍開,高舉,閉上泛紅的眼,飲下一大口。酒水濕透衣襟,有著不同以往的狼狽和頹廢。
二人頻頻撞著酒壇子,好似拚了命要將自己灌醉。
陽光從窗縫透下,切割在二人中間,明明將二人分開,可畫麵的風格又是如此統一。
唐不休突然掐上秋月白的脖子,問:“為何逼她?騙她?!”
秋月白揚起手中酒壇子,砸在唐不休的腦袋上,喝問:“為何不撈起她?!”
濃烈的酒水,痛苦的淚水,好似日裏的一場大雨,磅礴而來,無聲無息,多像在夢裏。
唐不休捂著臉,呢喃道:“她在哪兒?在哪兒?自然是在夢裏…… 在夢裏…… ”晶瑩順著手指縫隙滴落,一顆顆,成串。
如此強大的男子,令整個江湖聞風喪膽,卻隻能縮在榻上悲痛大哭。無法哀嚎出聲,是因不曾那般放縱過自己。他身上背著太多的仇恨,唯有假裝混不在意,才能逍遙度日。如今,這種假象都被撕碎,還有什麼能遮住心中的恨與痛?!
秋月白閉上眼,有晶瑩從眼角滑落。也許,他一次次救起唐不休,就是在等這一刻,等一個可以流出眼淚的契機。
她總出狀況,一次次,會突然消失上幾天。哪一次,他都堅信,她會回來。這一次,她就在他眼前墜入冰河,讓他如何做,才能相信,她還會回來?
兩名男子,一位風華絕代,正邪難辨,一位皎如皓月,運籌帷幄,原本各有各的命運,卻因一名女子,交織在一起,分不開。
滿室狼藉,六壇烈酒,卻無法填滿胸腔裏的空曠。
世間的熱鬧,從此與他們無關。
冰河邊,孟家兄弟灑下萬千紙錢,祭祀亡靈。
火盆裏,燒著冥幣,一張張打著卷隨風而去。
孟天青蹲坐在火盆邊,守著。火光飛起,燎了他臉上的胡須。許是痛,讓他回過神。他摸了摸被火燎的臉,臉上竟有了一絲笑模樣。他用手卷起一根胡須,喃喃道:“佳人,你喜歡我的胡須呀?”用了一扯,拔掉胡須,手指一鬆,胡須從手指上鬆開,落入火盆中,頃刻間不見。
孟天青的臉上流淌出血跡,好似血淚,順著臉頰,滴落在皚皚白雪上。
孟水藍沿著河岸,邊走邊灑下紙錢。一圈圈,不停歇。
一家酒肆中,戰蒼穹趕走了歌舞伎,衝進爆竹店,命人掀了房頂,一隻火把丟進去,白晝裏綻開萬千煙火,看得見的看不見的,都將化為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