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蕭君炎帶著藍田玉來了。
藍田玉是個大大咧咧的女子,盡管我一再告誡,不要當著夏雲嵐的麵提及蕭玄胤,她還是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她說:“嘿嘿,傳說中的江湖第一美人華淺淺——也就是鬼厲國的慕容惜華公主,已於數月前和親入承夏,真真便宜了承夏國的皇帝。不過,承夏、鬼厲兩國聯姻,也算喜事一件,至少十數年間可免得兩國戰亂之苦……”
話還沒有聽完,驚愕、痛楚從夏雲嵐臉上一掠而過。正在倒茶的她,手中茶壺忽然落地,滾燙的茶水潑了半身,她卻毫無察覺,反而若無其事地笑著說“失誤”。
我拉了她到藥室用藥,她眼中淒然欲絕,嘴裏卻隻管笑嘻嘻地說自己沒事。
為了防止她憋出內傷,我告訴她,為她用的藥有噬骨之痛,哭也沒什麼丟人。
她真的大哭起來,將臉埋在枕頭上,眼淚迅速浸濕了大片枕頭。
我一向是個善於克製的人,所有的悲喜都藏在心裏,不讓任何人看出來。如今才知道,原來在克製方麵,夏雲嵐勝我遠矣。
這幾年,她好像完全忘記了蕭玄胤,全身心地過著自己的生活。可隻是那麼一句話,她堅硬無情的外殼便被擊得粉碎。我第一次看見,在那外殼之下,藏著一個怎樣柔弱多情的她。
原來,她與我一樣,有著不為人知、不欲人見的另一麵。
我的心裏徒然生起同情,問她為什麼要欺騙自己?為什麼明明愛得刻骨銘心,偏要故作蠻不在乎?
她生氣了,不客氣地叫我不要多管閑事。
我們爭辯了幾句——那是我第一次多管閑事,也是第一次與人爭辯感情上的事。她憤而離去,並說這一生一世與蕭玄胤再不相見。
後來,我們都沒有再提及此事。
時光如水,歲月迢遞。武陵源的日子,平靜得讓人感覺不出時間的流逝。
可仍有一些東西在潛滋暗長,一些東西在悄然改變。
我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開始每日期盼司馬連皓的到來。
從前,聽他談醫論藥時,我的心總是求知若渴,注意不到其他的一切。
而現在,聽他談醫論藥時,我的心卻更專注於他說話時的樣子。
他有一張極為好看的臉,那張臉平日裏有些玩世不恭。但在他談論醫術、伺弄藥田時,卻有一種別樣的專注。
當我意識到這種專注打動了我的心時,我有些無措。
若在從前,我會毫不猶豫地壓抑下自己的感情,驕傲地遠離他——遠離心有別戀的男子。
可現在,我卻有些舍不得。
我不是一個容易對人動心的人,我的年紀也已不是很輕。我幾乎可以肯定,這會是我人生的最後一次動心。錯過了,這一生一世,我將永遠不會知道愛情是什麼。
據說,人大半兒的痛苦都來源於不甘。向來清醒的我,突然之間,也有些不甘於就此度過一生。
我想,我可以試著去爭取一些什麼,哪怕是失敗,至少強過於空留遺憾的人生。
夏雲嵐曾對我說過,為了避免讓司馬連皓視我為兄弟,我應該身著女裝。為了讓司馬連皓覺得我不是那麼難以親近,我應該常對他笑。
數年來,為了避免騷擾,我一直身著男裝,不苟言笑。如今,要恢複女兒裝扮,卻又怕失之刻意,令司馬連皓多想。
我想要對他多笑,可每每畏首畏尾、患得患失,到最後,連自己也不大瞧得上自己的懦弱。
夏雲嵐還曾對我說過: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對司馬連皓動心,記得去找她,她一定設法幫我。
可是我鼓起了所有的勇氣,還是放不下自己的尊嚴和驕傲。也或者,我所有的勇氣,都已經耗盡在了多年前的那個若不經意的玩笑裏。
閑談中,夏雲嵐說,所有過於自尊的人,其實都有一顆過於敏感自卑的心。
我知道她不是在說我,可那一刻,我卻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裸地給她看穿了似的。
流年暗轉,歲月在悄無聲息中染白了人的鬢發。
我終於……還是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
那一日,外麵突然傳來噩耗——承夏國皇帝駕崩,豫王蕭玄睿繼位。
曾經如海的深情,曾經忐忑的心跳,在多年之後,也不過化作一聲惆悵的歎息。
所有的愛都會消逝,所有的情都將滅絕,對他、對司馬連皓,大概都一樣。
我始終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保持著自己的冷漠和驕傲,不肯對外麵的世界邁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