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的變遷,即便是遠在紅塵之外的桃仙庵,還是會多多少少受到一些影響。
承夏國祁王奪位,原祁王府暗衛——我的幹弟弟丁允,因感念我從前相助之情,來到桃仙庵附近結草為廬,說要守護我一生一世。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大抵從初見時的第一眼便已確定。記得當年初見他時,他還隻是個小小的、瘦弱的、臥病在床的少年。今時,哪怕他已長得比我還高,我仍覺得他是個需要我保護照顧的孩子。
他說他愛我,然而我知道,愛一個人不是那樣子的。每個人的少年時代都會迷戀上一個人,我對他的相助之情,隻不過剛好給了他迷戀我的借口而已。
後來,夏雲嵐和鬼影邪醫司馬連皓一起,帶著幹妹妹淺畫來到桃仙庵附近的武陵源定居。我見淺畫那丫頭甚是不錯,便極力撮合她和丁允在一起。
丁允先時雖有幾分抗拒,後來懂得了什麼叫兩情相悅,便終於走出了對我的迷戀,開始完全拿我當親姐姐看待。
我爹在桃仙庵附近的雙河鎮上為我置了幾處產業,我用心經營,加上丁允和淺畫的幫襯,很快越做越大。
有一天,師父對我說,世事皆有定,既無法勉強,亦無需勉強。
我有些迷茫,沉思默想間,師父又道:“妙雪,有些人天生心性空淨,有些人在經曆坎坷磨折之後勘透人生。而你,兩者都不屬於。”
“師父想說什麼?”我越發迷惑。
“為師想說的是,你性情裏有一股天生的熱情,不是僅憑修行就可以泯滅。倘若放不下俗世生活,你可以離開桃仙庵,做一個居士便好。”師父平靜地說。
我想了許久,點了點頭。
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事,也有自己喜歡的事。作為一個商人的女兒,我發現,我最喜歡和擅長的仍然是經商。
再後來,傳言承夏國皇帝駕崩,丁允悲痛萬分,當夜便要攜同淺畫趕赴天武城吊唁。
一來念及當初祁王幫我做捕快的恩,二來惦念爹爹,我隨了丁允夫婦一起前往天武城。
路經望京城時,我們的馬車撞到一名突然從路邊衝出來的瘋婦。
下車看視,驚見那瘋婦竟是數年前被阿晗納為侍妾的謝丫。
一個小女孩撲在謝丫身上,悲痛欲絕地喚著娘親。
我原本以為,這一生一世,我都不會原諒謝丫。然而那一刻,看到她形容枯槁地倒在血泊中,我突然不再恨她,心裏隻有深深的同情和疑惑。
回光返照間,她清醒過來,很快認出了我。
她滿麵羞愧,一邊拉過女兒,一邊拉著我的手,一迭連聲地向我說“對不起”。
我命淺畫為她止血,又命丁允去尋找大夫,她眼中流露出感激的光,顫抖著嘴唇問我:“我……是不是還可以……可以叫你一聲姐姐?”
“當然,你一直都是我的妹妹。”我微微頓了一下,回道。
“姐姐……”她激動得淚流滿麵,抓緊了我的手道:“真好……臨死前還能再見姐姐一麵……真是太好了……”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我看了眼她身邊的女孩兒,那女孩兒明顯與阿晗有幾分相似。風府怎麼也是世家望族,怎麼會允許自己的骨血在外流浪?
“是報應……姐姐,是報應……”謝丫慘笑道:“是我恩將仇報的報應……”
在謝丫斷斷續續、瘋瘋癲癲的敘述裏,我好不容易聽明白,原來豫王繼位後,極力打壓風家,致使風府迅速衰敗。
風家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新皇,托人百般打探,方知新皇與夏雲嵐交厚,因我是夏雲嵐的至交好友,新皇愛屋及烏,打定了主意要為我出氣。
風家為保全整個家族,將謝丫與謝丫所生的女兒逐出風府,想以此求得新皇放過。
豫王的確不再找風家的事,但阿晗卻因自己差點兒為風家帶去滅頂之災,又無力保全妻女,所以無顏留下,也和謝丫一起離開了風府。
謝丫以為,從此以後,人生雖沒有了錦衣玉食,卻能與夫君過上恩恩愛愛的尋常生活。卻不料阿晗離開風府後,竟不顧她們母女出了家。
她帶著女兒每天跪在寺廟前求他回家,他卻告訴她:他心裏最愛的始終是我,他恨她用心機手段讓他失去所愛,所以永遠不會原諒她,也永遠不會回頭。
難以承受人生突然的變故,更難以承受這撕心裂肺的痛悔、傷心、絕望,她終於意識到命運殘酷的報複,開始時不時地陷入瘋癲。這段日子以來,一直是懂事的女兒在照顧她。
聽完謝丫的話,我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
倘若在我剛剛離開風府時,得知阿晗最愛之人是我,或得知謝丫遭此厄運,我即便不會原諒他們,也一定會欣喜若狂。
然而事隔多年,佛殿的修行、人間的曆練,已使我對阿晗、對往日的愛恨情仇看得極淡極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