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三一年陽曆九月十八日晚十點整,奉天城外的高粱上掛滿厚厚的穗子,高粱已經接近要收成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年又會有一個好的收成。幾乎所有的老百姓都為了等待十幾天後的辛苦勞作而加緊休息,早早睡下了。北大營東邊因為外國領事館的晚會頻繁,偶爾有嬉笑的聲音,除此之外,北大營這裏幾乎沒有其他的聲音。因為按照軍規,負有防守命令的北大營在晚上九點準時熄燈。

一切程序性的生活還在繼續,但是這隻是中國人的生活。

當時在奉天特務機關擔任輔助官的花穀正少佐在後來的回憶錄裏,甚至帶著抒情的筆調描繪這一天的夜景,那時候他抬頭看到的是“一彎明月落進高粱地,天色頓時昏暗下來”,“疏星點點,長空欲墜”,“整個大地都在沉睡”,“他們沒有人知道,過了這一刻,整個大地都將完全改變”。

明天就要離開的老爺子一行七個人也睡下了。

睡下的人並不一定會睡著,楊鋒就是一個沒有睡著的人。

因為在他的心裏已經為自己描繪出了一副美麗的藍圖:韓正已經是“老刀把子”的總瓢把子、大掌櫃,他們這些曾經歃血為盟的兄弟也已經成為“老刀把子”的四梁八柱,騎著高頭大馬縱橫馳騁,到處都傳揚著他們殺富濟貧、鏟強扶弱的故事---楊鋒差一點兒就笑出聲來。

齊英也沒有睡著,他在翻來覆去的思考著陸遊的《隴頭水》:生逢和親最可傷,歲輦金絮輸胡羌,夜視太白收光芒,報國欲死無戰場。“小日本子膽敢開戰之日,就是我齊英殺敵報國之時!”齊英心裏想著,迷迷糊糊的趴在辦公桌上,掛在牆上的鍾表響了輕輕的一聲,“大概十點半了,不行,明天還有事,睡一會吧。”齊英站起身來,剛要脫下衣服躺在床上,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電話的另一端傳來遼寧省警務處處長兼任沈陽市公安局長黃顯聲的聲音:“我是黃警鍾(黃顯聲的字),鑒於日本關東軍已經開始攻擊北大營,因此我命令:特別偵緝隊馬上行動,銷毀一般文件,帶好武器和重要文件、密碼、電台,馬上向警務處撤離!”“是!”齊英響亮答應了一聲,在放下電話的同時按響了安裝在各個值班室的警報。

整個特別偵緝隊馬上忙亂了起來:有人開始整理東西,有人開始焚燒文件,有人開始分發武器彈藥。

老爺子一行七個人也被喊起來,在兩個特別偵緝隊隊員的帶領下來到了齊英的麵前。老爺子還要客氣幾句,被已經全副武裝的齊英打斷了:“情況緊急,武器彈藥就在那裏,你們隨便挑選,我再派一個人領你們和旅館的人彙合,現在日本人打進來了,你們趕緊撤出奉天城!”說完,齊英來不及聽他們說那些客套話,轉身走開了。

老黑讓張立扶好老爺子,幾個人立刻跑到分發武器彈藥的地方,在一大堆長短槍裏翻找自己的家夥兒。楊鋒先挑了四支二十響快慢機,轉眼又看見一支擼子也一並揣在懷裏,子彈、彈夾在身上塞了個滿;張元找到了自己的大刀背在身上,腰裏斜別著兩支二十響,手裏還抄起一支漢陽造;老黑也找到了自己的雙槍,又拎起了一挺捷克式輕機槍;韓正卻隻是背上了刀,隨便別了一支鏡麵匣子,看看那幾個人還在挑揀,忍不住把麵前散亂的步槍和手槍子彈用一塊破布裹成個包袱斜背起來,這才又拿起一支步槍,“哢嚓”一聲裝上了刺刀。看見隻有瘸子拿的比較少,一個特別偵緝隊員又給他塞了兩支鏡麵匣子:“快拿走吧,要不然日本人一來,啥都剩不下了。”領路的特別偵緝隊員急得直跳:“快走!快走!”拉了這個拽起那個,幾個人這才戀戀不舍的離開。

張立接過一支短槍遞給老爺子,又要了一支別在腰裏,然後背起了老爺子,八個人從後門跑出來,直奔南市場。

這時的大街上空無一人,四麵八方的槍炮聲不絕於耳,幾個人快步如飛趕到了旅館。

旅館裏前後兩次一共住著“老刀把子”八個弟兄,此時這幾個人正聚在一起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老爺子領著人就闖了進來,老黑大聲嚷著:“快!風緊!抄上腰逼子,緊滑!*”這八個人立刻收拾起家夥,隻聽老黑一聲呼哨,十五個人就衝出了旅館。外麵的槍炮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老黑停下腳步,側耳聽了聽:“大當家的,倒麵小黑驢叫的不歡!*”老爺子已經累的上氣不接下氣,隻好用手一指:“倒麵扯活兒。*”

進攻奉天的日本關東軍由於沒有遇到有力的抵抗,日軍的主力部隊很快就從小西門進入城區。而對奉天地形比較熟悉的瘸子領著這些人在奉天的東麵出了城,不僅沒有遇到大隊的日軍,相反在路上搶了兩戶準備逃出奉天城的大戶人家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