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回響著父親的話,十八歲,是個坎,若天命如此,她則活不過到十九歲……
十八……十八……,十九……
她生在大雪紛飛的寒冬。
再過半月,就是她滿十九的生辰。
難道,這真是所謂的天命?
她本要殺蒼延。
卻忽然眼前發黑,四肢僵遲,被敵軍一名小兵擲出的彎刀劃破她的脊背……
她就這樣,在萬眾矚目中,突然墜落塵泥……
……
醒來已是五天後,她已經不在百裏城,身處在許州境內。
寬敞舒適的馬車以超乎尋常的力量穩當的奔馳在大道上。
她甚至沒有感覺到多少顛簸。
整整五天五夜,就從刺州州府百裏城趕到了許州州府。
狹小卻也寬敞的車廂內,鋪著一張軟床,床頭躺著一個女子,床前坐著一個男子。
那女子趴在厚實而柔軟的錦衾上,臉頰側枕在棉枕中。雙眸緊閉,麵色縞白。衣裳半褪在腰際,雪白的背上,有著一條猙獰的深可見骨的刀傷,血淋淋的觸目驚心。男子五天沒有合眼,身上還穿著那日打仗時穿的戎裝,隻是將帶有血漬的外裳褪下了,因幾天未梳洗麵龐和頭發,顯得蓬頭垢麵,早失去了素日的優雅雍容。
“添炭。”
他開口時,沙啞的嗓音透著疲憊。
馬車平穩停下,三層厚厚的軟簾一一被人掀開,兩名侍女走進來,輕手輕腳,將幾盆白炭添足,馬車內不分白天黑夜,皆是溫暖如春的。而馬車外,正是大雪紛飛,寒風朔朔。
“備藥、熱水、帕子。”
幾乎每隔幾個時辰,他便要替榻上的女子換一次藥。
“公子。”馬車外,傳來錦的聲音:“已到許州州府,是否要歇腳,風雪越發急了。”
“稍息片刻,待風雪略小,繼續趕路。”
“是。公子可還有別的吩咐?”錦在外頭沉吟問道。
“暫時沒有。你退下吧,檢查下馬匹的情況。另外再派人前行一步往許州州府,往藥莊多備些我要用到的藥材。後方一旦有人追來,即刻來報。”
“錦知道了。”
這麼多年,她從沒有見他濕過眼眶,這樣一個城府深到可怕,這樣一個睥睨世人的貴胄公子,竟然在一個女子麵前紅了眼眶,他竟然……為她流下幾顆眼淚。那淚滴在女子額頭上,是灼燙的感覺。她的心仿佛也被灼燙了,生生的有點疼,她下意識伸手去觸他的臉,可是,她卻看著自己的手,穿透了他的身子!再看那女子,突然驚醒,那女子竟、竟有著和她同樣的一張臉!
“不!不會……不會……”前所未有的驚恐襲上腦海,她不斷的再試著搖晃他,可眼前的人,卻毫無半分的反應。
“蕭絕!蕭絕你聽到沒有,我在這裏!”
“我才是楚連苼!”
“狐狸!你這隻死狐狸臭狐狸!”
“我在這!”
“我在這裏啊!”
蕭絕從沒有想過,有天這個女人會帶給他天塌地陷的絕望感。他以為,她武功絕頂,今時今日不可能輕易被人傷到。那日,她明明可以殺掉蒼延。可他卻真真實實看到敵軍裏拋出的一把彎刀,深深的從她背上紮下,看到她如一隻斷線的風箏,無力的倒向大地,身下侵染著大片大片殷紅的鮮血,那些血,成了這些天來他揮之不去的噩夢。
幾顆淚滴落在她臉上,他深陷的眼窩下,鳳眸無光,臉頰削瘦。傷太深了,他耗費真氣,耗費五天五夜企圖將她從地獄拉回,可至此時此刻,他依然無法保障可以救活她的命。他怎麼能相信,那樣命比天高,那樣鮮活頑強的她,怎麼突然就鮮血淋漓的躺在這裏,了無了生氣?
“楚連苼,楚連苼……我蕭絕此生,何故要遇上你,令我為你心神顛倒,耗盡心力……”
一道驚雷劈下!
原來,她並沒有醒,那晚小石林她中刀是真,躺在眼前的女人是她也是真,而她楚連苼成了一縷遊蕩在空氣裏的孤魂也是真!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許多的疑問盤繞在心頭,可不論她如何叫喊,眼前的蕭絕也半點聽不見。
難道……她真的死了?人死了會變成孤魂野鬼嗎?
還是說……她有可能被時空的浪潮推回到自己原來的世界裏去?!
不!原來的世界變得那樣遙遠,她注定是楚連苼,她早已是楚連苼,這個世界裏,有她忘不掉的人,有她放不下的事,有她太多未完的心願,有太多的牽絆。
應該可以的,既然她的意識還在這裏,也許還有一線希望,她可以醒過來。她試著往身軀裏躺下去,可元神怎麼也無法歸位。一次兩次無數次……她急了怒了火了!去他的穿越,去他的天命,去他的老天爺,去他的禍水,她絕不接受!
一天,兩天,三天……她漸漸的放棄了。距無數次魂魄歸位失敗後,她甚至變得心情平靜起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以這樣的形式久久的飄蕩在這,如果,這是回歸的告別,那她隻能盡可能的享受此時的寧靜。她坐在角落裏,看著蕭絕,看著床上的‘自己’,看著侍女們進進出出忙裏忙外,看他仔仔細細為她診脈換藥,一天的時間幾乎就是這樣單調的過去,然後次日又重複著。她從來沒有如此安靜的看過蕭絕,邋裏邋遢的樣子,原來還可以多添了分男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