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睡了。
規律鼾聲湧來,時長時短時重時輕,濃霧包裹夜色,悠悠罩在眼前。
毛衣針刺進手裏,血珠沾染被麵,溫元嘉恍惚清醒,丟開手中毛線。
瘋了麼。
這是在想些什麼。
他起身下床,進水房打開涼水,腦袋探到底下,把閥門開到最大。
寒涼水浪湧來,滾燙腺體被流水擊中,顫栗從頸骨落下,沿神經湧遍全身,連指尖都在發麻。
夜色帶來的掩飾,讓他放縱自己,編織出幻想中的大網,這網裏的東西晶瑩剔透、完美無瑕,卻是玻璃製成的器皿,舉起來高高砸下,化為滿地碎片。
足足衝了半個小時,洶湧情緒才擠|壓下去,他捋開頭發,靠在牆邊,猛打幾個噴嚏,脫掉被浸濕的上衣,卷起來係住後頸,用力打上死結。
來回折騰到淩晨,發熱症狀才徹底褪下,溫元嘉抹淨冷汗,搖晃走回宿舍,踉蹌爬到上鋪,掀被裹緊自己。
這一個月他沒有去找邢燁,而是瘋狂看書,惡補落下的課程。
正課專業課認真聽講,思想課坐在最後一排,指頭撥弄縫衣針,在桌下編織手套。
熟能生巧,技術越來越熟練了,帽子手套圍巾都不在話下,他手下不停,對講課內容左耳進右耳出,眼珠盯著手機,希望它嗡嗡作響。
沒有信息,沒有電話,特意設成的金色頭標黯淡無光,從最頂漸漸沉到最底。
他掰著日曆數日子,離七夕還剩一周,實在忍不住了,把織好的東西塞進行李箱裏,拖到邢燁家中,小心按響門鈴。
悠長鈴音在走廊回蕩,半天無人接聽,他心急如焚,慌忙摸出鑰匙,卡進鎖眼裏麵,向右轉動半圈。
轉不動了。
溫元嘉懵了,懷疑自己拿錯鑰匙,他仰起腦袋,對著光線左右打量,挑不出半點錯處。
這就是邢燁家的鑰匙,不會錯的。
怎麼打不開了。
搬家了,換鎖了,還是不住這了?
為什麼沒告訴自己?
溫元嘉眨眨眼睛,捏緊手指,後仰靠上牆壁。
他試圖不問不想不聽不解釋,不想捅破這層窗戶紙,直麵不敢麵對的現實。
他答應邢燁說不逼對方,邢燁隨時可以離開,那不告而別······也是可以接受的結果。
可他沒有再來一次的勇氣,沒法爬起來闖出去,挨家挨戶敲門尋找,去問每個熟悉的人,打聽邢燁的行蹤。
他想離開,想化為一縷風飛出窗外,想抽|身出去,剝掉情感的神經線,讓它不要再影響自己。
樓下傳來細碎聲音,不是從電梯那裏,是從樓梯來的,腳步淩亂沉重,淡淡酒氣飄來,爬一半便不動了。
溫元嘉推開擋門,沿樓梯快步下去,暗夜裏火光微芒,邢燁靠在牆邊,袖子挽上小臂,肌肉線條隆起,麥色皮膚似抹過熱油,泛出古銅色澤。
溫元嘉屏住呼吸。
兩人一高一低,遙遙隔樓梯望著,邢燁眼神飄忽,拂過溫元嘉麵容,定在窗欞上頭。
那有隻驚飛的雀鳥,瘋狂撲棱翅膀,尾尖滑出弧線,倏忽看不見了。
邢燁固執盯著,墨塊融進瞳孔,瞳仁裏的黑不斷化開,浸染滿池冬雪。
溫元嘉止住顫抖,扶牆向下兩步,指頭攥緊欄杆:“邢燁······你喝酒了。”
邢燁挪來視線,低頭夾住煙卷,淡淡抽|吸一口:“嗯。”
“喝了多少?”
“沒多少,”邢燁含糊咬著煙頭,“沒喝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