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窗外浮灰飄舞,細密陽光成束,彙成層層箭矢,成片射|在身上。
箱子橫在地上,提手邊緣磨損,沉甸甸拎不起來,時光如水飛逝,這行李重如千斤,打開時砰的一聲,瞬間被氣壓彈開,毛線滾落出來,泛出煙塵洗過的味道。
邢燁蹲在地上,一件件拿了出來,裏頭帽子手套圍巾應有盡有,針腳不算特別細密,但看得出認真細致,是一針一線編織,純手工做出來的。
那道背影穿越時間,遙遙站在麵前,向前觸摸過去,握到一手空氣。
邢燁擦過眼睛,將東西放回行李箱,回店裏洗澡換衣,幫龜苗喂食,給溫元嘉帶幾件換洗的衣服,一腳踩上油門,飛回醫院房間,他拎著箱子向前,站到元嘉身邊,一口氣憋在胸口,嘴唇蠕|動幾下,什麼都沒說出來。
說什麼呢。
說我把你丟掉的東西收回來了,一直留到現在。
說我知道你的心意,可當時沒有整理好心情,沒法立刻給出回應。
說拜托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重整旗鼓,好好審視這段感情。
說我不是完人,做不到涇渭分明,當年的我······確實有過動心。
每一句他都想說,每一句都不敢說,他自認現在的他不止動心,而是全身心栽了進去,什麼都沒留下,可當年的他做不到這些,他的年齡狀態情緒,都和現在不同,當年的他做不成現在這樣,現在的他也無法回到過去,過去的邢燁和現在的邢燁是一個人,又不完全相同,他沒法用理智解釋,也沒資格為自己辯駁,隻能默默立在床邊,拎著手裏的箱子,等待遲來的審判。
溫元嘉聽到身旁的聲音,滑輪在地上摩擦,躍出吱嘎輕響,他隱隱察覺到什麼,掌心冷汗頻出,濕|溜溜握不住被單,他不想抬頭,不想說話,後知後覺生出悔意,吵起架來翻出十年前的舊賬,顯得自己胡攪蠻纏,揪住細枝末節打滾,鬧的兩人臉上都不好看。
兩人一躺一站,化成兩座雕塑,在病房裏交替呼吸,情緒深深淺淺,漂浮墜落不下,溫元嘉待不住了,他探出腦袋,轉過身體,嘴唇張開想說什麼,視線被吸|裹|出去,落在行李箱上。
他怔忪兩秒,眼珠凝固起來,血絲如雨蔓延,當年丟掉的心意被撿回來,重新呈在麵前,這感覺太怪異了,不是開心難過,不是震驚喜悅,而是千帆過盡的茫然,說不清道不明的無措,激烈情緒釋放之後,困意席卷上來,他吵不起架,提不起說話的念頭,軟綿綿窩回床上,閉眼沉入夢鄉。
邢燁站在床邊,直愣愣僵了半天,隻覺自己像個傻子,是個多餘的存在,他把行李箱推到牆邊,自己坐回椅子,揉揉酸痛脖頸,腦袋靠上床褥,歎出一口長氣。
感情真是個磨人的東西。
有它便有了弱點,有了枷鎖,讓人小心翼翼畏首畏尾,擔心行差踏錯,不敢放開手腳。
邢燁彎腰低頭,抓住被角向上,給溫元嘉掖在身邊,手腳都包裹進去,免得人吹到涼風。
他拿起床頭暖瓶,來到走廊熱水處接水,水流撞進杯壁,熱燙濺到手上,背後窗戶大開,涼意襲來,他放下暖瓶,走到窗前關窗,一樓院外停滿車輛,時不時有人進出大門,醫院是每個城市的氧倉,窒息的人從四麵八方奔來,拚命汲取養分,求得片刻解脫。
口袋裏剩兩根好久沒抽的散煙,他把窗打開一點,夾起煙靠在窗邊,深深抽|吸一口,讓煙霧在肺裏滾過,緩緩散在空中。
十年時光如水淌過,他經曆很多,皺紋刻在臉上,情緒不像年輕時那麼衝動,可有些時候還像個毛頭小子,忍不住想做些什麼,不想在世上白活一遭。
涼風襲來,吹散麵上煙霧,他盯著窗外,煙頭燃盡都不知道,皮膚被熱燙蜇到,他哆嗦一下,恍惚想起什麼,回身望向病房。
元嘉剛剛說了什麼?
“十年的感情說忘就忘,你邢燁不是這樣的人,那我算什麼,你當時也是這麼說的,有他在看不到別人,現在沒有他就看到我了,心甘情願和我在一起了?”
等等,什麼叫“有他在看不到別人”,自己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邢燁絞盡腦汁,百思不得其解,他知道元嘉記憶力好,發生過的事情件件不忘,可他沒有這樣的記性,他什麼時候說過這麼肉麻的話?
他絞盡腦汁,想不出曾發生過什麼,走廊盡頭有人吵鬧,聽著在為住院費用爭執,邢燁回身看看,越看越覺得熟悉,那裏的人影逐漸模糊,揉成小小一團,胸前戴著固定板,額前頭發齊整削過,瞳仁黑如墨球,直勾勾看向自己。
是了,他想起來了。
十年前元嘉受牽連住院,勾雪峰白天來過,晚上他和勾雪峰吵架,當時他傻乎乎被安撫過去,說了幾乎從未說過的肉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