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小芝麻想妹妹了,”溫元嘉話鋒一轉,刻意調高聲調,揉揉小芝麻臉蛋,“這壞丫頭隨邢燁了,忒能折騰人的,天天說別人家小朋友都有人陪著,她自己一個孤單寂寞冷,非得見到妹妹才能開心,是不是啊小芝麻?”
小芝麻搖晃過來,捧著鏡頭吧唧一口,親出好大響動:“想舅媽了,想妹妹了!”
她人小鬼大,像有天生的高情商,特別會討人歡心,還能察覺外界情緒,成佳被她的小肉臉逗笑,心情有所舒緩:“舅媽和妹妹也想小芝麻了。”
房門吱嘎一聲,腳步聲由遠及近,畫麵向上抬起,小芝麻手舞足蹈,仰臉咿呀要抱,邢燁把胖閨女抬進臂彎,揉玩具似的搖晃兩下,帶她看向鏡頭:“大伯嫂你得多吃飯才行,多吃飯才有力氣,這次元嘉過去,給你裝二十斤豬肉二十斤羊肉二十斤白菜,家裏凍酸菜凍餃子還有不少,帶不走的給你們寄過去,回去化化就能吃了。這都是吃沒打藥的草長起來的山貨,一點催|肥都沒有的,你吃上就知道了。”
邢燁比之前黑壯不少,頭發剃成板寸,鼻尖曬出爆皮,手臂線條修長有力,托著胖墩墩的囡囡,絲毫看不出費力,成佳下意識看向自己,他不知多久沒主動抱過小枇杷了,囡囡每次找他,都像小貓崽來找凶巴巴的主人,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抱著布娃娃躲在門邊,眼巴巴忽閃睫毛,盼望父親過來陪她。
成佳陷入一瞬間的恍惚,抬手搓揉頭發,未幹的墨跡揉在掌心,鬢角透出銀白。
阿衡住院太久,日複一日精心照料,花銷稱得上天文數字,邢燁抽不出身過來幫忙,送錢格外豪爽,能轉賬必然轉賬,轉不了賬也得用麻袋塞錢過來,成佳給他轉回去幾次,都被加倍再轉回來,說是人來不了給小枇杷拿壓歲錢來,大伯嫂不收就是不給麵子,打心眼裏看不起他。
成佳不懂這和麵子有什麼關係,但元嘉次次跟著煽風點火,他實在推拒不了,隻能代阿衡收下,阿衡遲遲不醒,他心力交瘁,對外界反應慢了很多,口唇開合幾下,飄出謝謝二字,後|麵的話像被水泥堵住,什麼都吐不出來。
對麵半天鴉雀無聲,溫元嘉扯開唇角,勉強擠出微笑:“成佳哥我看你還在車上,早點回去休息,我這兩天就能到了,到了你也不用接我,我直接去醫院那邊。”
小芝麻坐不住了,扭腰動來動去,胳膊晃來晃去,在邢燁臂彎裏蕩秋千,溫元嘉手忙腳亂接過孩子,被她攥住亂揉頭發,畫麵被撞得左右搖晃,成佳含笑看著,抬指按下掛斷,後背向後靠靠,仰在椅背上麵。
屏幕斷電,唇角瞬間垮塌下去。
“我的天,帶少了帶少了,寶寶你換H8吧,我給你找個司機,”邢燁抓來張牙舞爪的閨女,讓她自己跑出玩,“大伯嫂這樣不行,大伯哥沒醒他先垮了,他比我還小呢,兩邊頭發都白了,前兩天磨了兩麻袋黑芝麻粉,也給他帶過去吧。”
“吃什麼都沒有用,和吃沒有關係,”溫元嘉憂心忡忡,“要是哥哥醒來,成佳哥馬上就會好了。”
兩人沉默下來,溫元嘉心裏難受,擠擠挨挨上去,占據小芝麻的位置,挪上邢燁膝蓋,腦袋埋在邢燁懷裏,久久不想說話。
“我還是那句話,吉人自有天相,”邢燁拍打溫元嘉後背,擼貓似的揉他頭發,“不知道怎麼的,我就感覺大伯哥肯定能醒,他舍不得這些,說不定你過去就醒過來了。”
溫元嘉眼圈紅了,鼻子抽噎幾下,眼淚噎回喉底。
成佳很累,說話需要牽唇,微笑需要做心理準備,想在腦海裏組成句子······需要打半天腹稿,比演講還要吃力。
副駕上空無一人,成佳竭力控製自己,不讓自己往旁邊看,那座椅下的固定器化為銀針,搓揉胸中血肉,他搖開天窗調低溫度,冷氣撲麵而來,將他搓揉成團。
無意間把煙抽光幾根,他停車在路邊站著,任涼風吹散煙氣,冷靜後換上外套,徑直走進醫院,來往醫護紛紛和他說話,他點頭以示尊重,坐電梯走上頂樓,這一層有半麵是圍起來的,進出需要刷卡,成佳穿過走廊,掠過幾扇空無一人的門窗,停在最裏麵那間門口,深深呼吸幾口,眼皮輕顫數下,不知第幾百次期盼奇跡,以至於指尖濕|滑,推不動這扇大門。
他揉揉酸痛眼眶,擦幹掌心汗水,緩步邁入病房,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坐在床邊,肩背佝僂似蝦,長長的白大褂拖到腳邊,整個人暮色沉沉,盡顯頹廢蒼老,成佳看得心酸,阿衡父親溫仲是醫療界赫赫有名的泰鬥,年過七旬聲如洪鍾,行走如風,常年主持國內外會議,全年都不會休息幾天,可他失去一生摯愛的妻子,多年來沒有再娶,到了該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繼承衣缽的孩子醒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