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心眼兒的小陳當然懶得搬,這玩意兒也太重了,他找來斧子就準備劈鋼琴,正巧田雨從樓上下來,一見小陳高舉著斧子不由大驚失色說:“小陳,你瘋了?這是鋼琴,很貴重的。”
小陳一聽是貴重玩意兒,忙收起斧子問李雲龍:“怎麼辦?”
田雨說:“老李,我喜歡這鋼琴,咱們留下它好不好?”
李雲龍哼了一聲說:“真是小資情調,好啦,好啦,你願意留就留下吧。”
田雨突然又發現那幅油畫不見了,牆上換了**、朱德的像,她忙問:“油畫呢?”
李雲龍沒好氣地說:“扔了。”
田雨急了:“我喜歡這畫,你怎麼不征求一下我的意見?我畢竟還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吧?”
李雲龍像不認識她似的仔細看看她,語重心長地說:“小田呀,我要批評你了,你的思想不大健康哩,你看你喜歡的東西,又是鋼琴,又是什麼油畫,哪樣是勞動人民喜歡的?”
田雨也生氣了,她不客氣地打斷李雲龍的話:“你少扣帽子,誰規定的勞動人民就不能喜歡鋼琴、喜歡油畫?這是文化,勞動人民也要掌握文化。誰像你,自己沒文化,也不許別人有文化。”
李雲龍大怒:“我從小就是窮孩子,家裏窮上不起學,就這麼點兒文化還是部隊上學的,咱是泥腿子,就是沒文化,怎麼樣?就是因為窮才革命,才造反,**的天下就是靠我們這些沒文化的泥腿子打下來的。國民黨的將軍倒是有文化,又是上大學又是外國留學,管個屁用,還不是被我們這些泥腿子趕到台灣去了?你嫌老子沒文化,早幹啥了?不願意給泥腿子當老婆就滾……”
小陳一看吵了起來,忙拉住李雲龍的袖子小聲勸道:“首長,你消消氣,嫂子不是這個意思。”
李雲龍一甩袖子吼道:“你少管閑事,這是原則問題,要不及時糾正,將來這個家還不出個反革命?”
田雨二話沒說,扭頭就出了門。她在院子裏撿起那幅畫,緊緊抱在胸前,眼淚不停地滾落下來,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傾慕的英雄竟是這樣粗暴,這樣蠻橫,這麼缺乏教養。天哪,他總算是露出了本來麵目。
她感到一陣悲哀,一陣絕望。
李雲龍發完火覺得心裏有一口氣還堵在那裏。他最近心情很惡劣,不順心的事多,總想找誰幹一架,由於找不著對手,這口氣便窩在心裏發泄不出來。其實他心裏明白,這是沒仗打憋的,二十多年來都是打仗打過來的,猛地進入和平時期還真憋得難受。他餘怒未消地回到軍部,在門口碰見軍後勤部長陳智文。陳智文一見代軍長就跟上了他,向他彙報說後勤部剛剛接收了一列從後方發來的彈藥列車,剛把彈藥卸進庫裏,軍區又打來電話,說這批彈藥發錯了,本是應該發給L軍的,列車在徐州編組時被一個軍運參謀搞錯了。
軍區命令把這批彈藥用汽車運到幾百公裏外的L軍,總數有20萬發。李雲龍正煩著,聽到這些便罵了起來:“娘的,該槍斃了那個軍運參謀,他是吃幹飯的?既然彈藥都進了庫,再搬出來運走不是瞎折騰嗎?我看咱們自己留下得了,給誰不是給?”
陳智文說:“軍區的命令誰敢不執行?即使要留下,也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吧?”
李雲龍正待發作,突然防空警報響了,他抬頭望去,見四架從台灣起飛的美製FB-26蚊式戰鬥轟炸機從上方掠過。這些日子,幾乎天天有空襲,由於解放軍的空軍剛剛組建還無法參加實戰,加上剛入閩的三野部隊高射炮極少,防空力量幾乎是零,部隊吃夠了台灣空軍的苦頭。
李雲龍望著從頭上掠過的敵機,目測著敵機的飛行高度,臉上突然陰轉晴,他招呼參謀長和作戰部長到會議室開會,然後對陳智文說:“你先回去,彈藥先不要運,等候我的通知。”
後勤部長狐疑地搔著頭皮,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兩天後的一個上午,台灣桃園機場起飛了四架FB-26蚊式戰鬥轟炸機,由空軍少校林誌雄帶領編隊。他們的任務是沿大陸海岸線進行例行偵察轟炸,一旦發現重要目標,立即予以摧毀。林誌雄少校的飛行編隊在金門島上空轉了一圈,機翼下蔚藍色的大海中的金門島呈啞鈴狀,東西方向粗,中部細,就像啞鈴的握柄。
看來,前線平安無事。
他率領機群轉向90度,徑直向北進入大陸上空,機群排著整齊的戰鬥隊形,發動機轟鳴著掠過解放軍的沿海防區。這簡直是世界上最輕鬆的飛行戰鬥任務,解放軍沒有空軍,沒有高射炮,隻能在地麵上挨打,就像兩個世紀前北美大陸手執弓箭長矛的印第安人和手執火器的白人作戰,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
對此,林少校總有些恥辱感,一個武林高手對一個缺乏起碼自衛能力的傷殘者大打出手,這實在是沒什麼好誇耀的。林誌雄早已從情報部門得知,這裏是解放軍S師的防區,金門戰役時,解放軍S師的F團在古寧頭登陸,與國民黨軍十九軍、青年軍201師血戰兩晝夜,林誌雄在戰鬥最激烈時曾數次率機群轟炸古寧頭解放軍的灘頭陣地,尤其是全部炸毀解放軍登陸部隊的船隻,林誌雄因此獲得寶鼎勳章一枚。
“01,01,發現彈藥庫一座,是否攻擊?是否攻擊?”僚機在向林誌雄呼叫。其實,林誌雄已同時發現一座小山坳裏,綠色的彈藥箱堆得像座小山,一些解放軍士兵正手忙腳亂地把插滿樹枝的偽裝網往彈藥箱上蓋。林少校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現在才想起作偽裝,是不是晚了點兒?看來,到嘴的肥肉要是不吞下去,可有點兒太對不起對方了。他率領機群向左轉後又兜了回來,雖然蚊式戰鬥轟炸機的轉彎半徑不大,可空中轉一個圈的直徑在地麵上計算,也有近10公裏。林誌雄少校發出命令:“02,02,跟我進入攻擊位置。03、04擔任掩護……”他拉動操縱杆,機頭猛地向下一沉,帶僚機呼嘯著穿過雲層向下俯衝過去,這段俯衝攻擊的距離在空中隻是一掠而過,在地麵上看卻有七八公裏的長度,蚊式戰鬥轟炸機一旦進入俯衝攻擊,就別想再改變航線了。
地麵上的露天彈藥庫越來越近,林誌雄已經把手放在了投彈鈕上,兩側機翼下懸掛著的兩顆500磅重的航空炸彈一旦落下去,夠敵軍喝一壺的。突然,他發現地麵上出現密如繁星的點點火花,隨即飛機猛地一抖,猶如遭到冰雹的襲擊一樣,機身下、機翼下劈裏啪啦一陣亂響,發動機驟停,同時,駕駛艙的透明有機玻璃罩被密如飛蝗的彈雨頃刻間擊得粉碎。少校突然明白了,天哪,這至少是上萬支步槍、衝鋒槍、輕重機槍組成的攔阻火網,自己飛得太低了。
他已經來不及多想了,因為他在霎時被彈雨打成了篩子,飛機一頭栽下去,在小山上撞出一團橘紅色的火花。跟在後麵的02號僚機駕駛員發現情況不對,猛拉操縱杆把飛機拉上雲層。縱是如此,發動機也冒出了黑煙,在另外兩架飛機掩護下,搖搖晃晃地滑翔著在金門簡易機場上迫降了。
地麵上S師的官兵紛紛從掩體中鑽出來,跳躍著,歡呼著……
指揮部裏,李雲龍的臉上笑開了花,多日來的煩惱一掃而光,他朝金門方向大吼道:“狗日的,以後經過老子的防區要留下買路錢……”
他抓起電話命令道:“軍屬、師屬炮群、岸炮群,還他娘的等什麼?向金門機場急速射擊,幹掉那架飛機。”
“轟”“轟”,遠程炮群開始了急速射擊,密密麻麻的、不同口徑的炮彈掠過海麵,暗紅色的彈道布滿天空。炮兵觀察員從炮隊鏡裏看到,那架剛落地的飛機頃刻間被幾發炮彈擊中炸得支離破碎,駕駛員的屍體被高高拋了起來,機場籠罩在火光和硝煙之中……
軍指揮部裏,李雲龍正一字一句向作戰參謀口述給軍區的作戰報告:“我部於28日上午10時遭敵空襲,S師用輕武器組成防空火網,實施攔阻射擊,擊落擊傷敵機各一架,負傷敵機迫降金門後,被我炮群擊毀。此次防空作戰中,我部共消耗子彈×××發,炮彈×××發,軍區原定向L軍運送彈藥之任務,現已無法完成,代理軍長李雲龍深感責任重大,特此自請處分。”
參謀長田保華在一邊笑著說:“他這哪兒是自請處分呢?我怎麼覺得是自請嘉獎呢。”
自從和李雲龍吵架後,田雨覺得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李雲龍的粗暴蠻橫大大出乎田雨的意料,她想不通人怎麼可以這樣,結婚之前他乖得像隻貓,為求婚他可以在雨中站幾個小時,真像個俠骨柔腸的男子漢。可是一旦把人騙到手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由於感情受到傷害,連李雲龍身上的一些小毛病在田雨眼裏也變得不可原諒了。比如,不肯好好坐在椅子上而喜歡蹲在椅子上,吃完大蒜後和別人談話,全然不顧嘴裏臭烘烘的還特意往上湊。
真沒教養。教養是文化素養的外在體現,一個人如果需要常常被人提醒注意教養問題,那麼就說明他大概還不知道教養為何物,這種人你就算說破嘴皮也隻會招他反感。更使田雨不能容忍的是,他對有文化的人表現出一種輕蔑,對自己的無知和出身表現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就像皇帝的龍子龍孫對自己出身高貴表現出的優越感一樣,真可笑……田雨感到一陣迷惘,婚姻怎麼會是這樣?自己是否太輕率了?兩人在出身、文化、教養、性格和閱曆方麵的巨大差異碰撞出的火花使田雨無所適從。她打算先搬到醫院去住,和李雲龍暫時分居一段時間,她要利用這段時間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