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2 / 3)

皮定均怒道:“媽的,老子抗戰那會兒又不是沒玩過地雷,沉甸甸的像個鐵西瓜,你小子不是要拿它當手雷扔嗎?好,老子給你一個,你小子不扔出10米遠,老子就……”

話音沒落,放在旁邊的一台大功率對講機中傳來短促的叩擊聲,這是有人用手指叩擊話筒發出的信號,三聲一組,循環往複。三位將軍猛地站起來,剛才嬉笑怒罵的表情一掃而光,麵部充滿了果決和冷酷,司令員的手掌像把鋒利的大砍刀,向下一劈,命令道:“第一攻擊波,出擊!”起飛線上的四架殲擊機同時轟鳴起來,尾部噴出強大的氣流,迅速駛入跑道。“啪!”跑道前方升起一發紅色信號彈,四架殲擊機分為兩組,在跑道盡頭輕輕一躍,鑽入雲層……

是日,新華社發布新聞:我空軍部隊今天在華東地區上空擊落竄入我沿海騷擾破壞的美製蔣機一架。新聞很簡短,才32個字。此次空戰的情況被國防部列入高度機密,知情者甚少。不過那天晚上,參加指揮的三位將軍喝光了一瓶茅台酒。酒過三巡,司令員拍著李雲龍的肩膀說:“你那個特種分隊還算有兩下子,讓給我怎麼樣?”

有三天沒合眼的李雲龍三杯酒下肚就有些找不著東南西北了,但他心裏可不糊塗,他口齒不清地回答道:“不給……堅決不給,你少來這套……酒桌上不談正事……你別想趁老子喝多了就……趁火打劫,老子心裏比誰都明白,笑話,想搶老子的梁山分隊,你……你還不如把老子的老婆……搶走。”

張副司令也喝多了,他嘟囔著:“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地雷就是可以當手雷用……”

情報部門送來一份絕密情報:現查明,擊落美HU-16型海上救護機一架,吳連生等人及台灣負責接送的政工處長全部斃命。

時間悄悄進入了1966年,剛剛從饑餓中恢複過來的中國人哪裏料到,巨大的災難要降臨了。

位於北京海澱區圓明園舊址的東側,有一所中學,是清華大學的附屬中學。這所中學是北京市的重點中學,考生錄取分數很高。因此,在校學生大多來自三類家庭:黨政軍高級幹部、各民主黨派人士、高級知識分子。不管什麼出身,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能進入這所學校讀書的學生都是憑過硬的高分數被錄取的,他們是高智商的未來精英。後來,曆史也證明了這一點。

1966年6月的一天,幾個少年閑來無事,結伴來到圓明園,單調平靜的校園生活常常使他們感到一種不安的躁動,他們胸中時時湧動著的革命激情使他們無法自抑。他們渴望幹點兒大事,因為他們的父輩在他們這個年齡已經幹出不少驚天動地的大事了,而他們卻被關在學校裏當乖孩子。此時,他們自己不會想到,他們馬上就要幹出一件震驚世界的大事,這件事足以使中國曆史的走向發生變化。

他們來到被英法聯軍焚毀的大水法遺址上,曆盡滄桑的殘碑斷碣倒臥在萋萋荒草中,一百多年前的國恥觸發了少年們的曆史感和社會責任感,他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巨大的殘石上,開始討論中國的命運和中國的前途。少年們書生氣十足地背誦著偉人的詞句:“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此時一種神聖的使命感便油然而生,父輩們金戈鐵馬、叱吒疆場的偉業和雄風通過遺傳基因在他們的血液中沸騰起來,而且迅速轉化成為難以自抑的激情和衝動:天下者,我們的天下;國家者,我們的國家。我們不說誰說?我們不幹誰幹?領袖說過,“你們這一代青年,要親自參加埋葬帝國主義的戰鬥”。豬圈裏豈能養出千裏馬?花盆裏能栽出萬年鬆嗎?少年們越說越激動,他們深切地認識到,自己毫無疑問是這個國家未來的棟梁。使他們憤憤不平的是:對於濟國安邦的棟梁之材,怎麼能用那渾蛋的考分把他們束縛在學校裏當乖孩子呢?他們天生是幹大事的呀。於是他們作出了一個曆史性的決定,大家一致同意成立一個組織,這組織的名稱叫作“紅衛兵”,意思是偉大領袖**的紅色衛兵。

少年們做夢也沒想到,兩個多月後,**穿上脫下十七年的軍裝,戴上紅衛兵袖章站在**城樓上喊出“我支持你們”的震驚世界的聲音。整個世界在偉人響徹天宇的聲音下震顫。一場席卷中國的紅色風暴從偉人的舌底噴湧而出,成千上萬的青年學生加入了紅衛兵,紅衛兵運動已成燎原之勢。整個中國沸騰了,六億五千萬國民的激情一旦被釋放出來,產生的巨大能量和巨大的破壞力令整個世界目瞪口呆。大批身居高位的黨內元老猝不及防地紛紛中箭落馬,落入早已為他們準備好的、萬劫不複的煉獄之中。剛剛從饑餓中恢複過來的中國人,一霎間都像中了邪,發起了高燒。紅色成了最時髦的顏色,紅色的袖章,紅色的語錄本,紅色油漆刷成的標語,還有受難者紅色的鮮血……整個中國沉浸在紅色的海洋中。

李雲龍的大兒子李健在中學裏也參加了紅衛兵,好像還是個頭頭。原先兒子見了他這當爹的,總像耗子見了貓。可自打戴上了那三寸寬的紅箍,李健便有了些莫名其妙的優越感,總在李雲龍眼前晃來晃去比較放肆,大有要和他平起平坐的意思。這要放在以前,李雲龍早揍這小兔崽子了,他不能容忍這麼沒規矩的孩子。可眼下他卻有些底氣不足,未敢輕舉妄動,因為他還沒鬧明白,這個紅衛兵組織是咋回事。看樣子這些渾小子不像在胡鬧,不然**他老人家怎麼也戴上這紅箍啦,還八次接見這些毛孩子?李雲龍可太了解李健這類小渾蛋了,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也許**有自己的想法,把這些無法無天調皮搗蛋的渾小子組織起來幹點兒正事,省得他們無所事事,到處胡鬧。所以李雲龍一時還沒考慮好,是否該管教管教李健。

其實和那些當了紅衛兵的半大小子一樣,李雲龍的骨子裏也不大安分,這種枯燥乏味的生活早讓他厭倦了。他喜歡有刺激的生活,譬如戰爭,就總能給他帶來難以言述的快感,問題是,戰爭不可能總有。和平環境也許對所有人都合適,唯獨對李雲龍不合適。

他看見那些半大小子穿著父輩們穿舊的黃軍裝,腰紮武裝帶,戴著紅袖章,表情嚴肅地排著隊,嘴裏唱著不知是哪位快手創作的“造反”歌曲:

拿起筆做刀槍,

集中火力打黑幫

…………

誰要敢說黨不好,

馬上叫他見閻王

…………

這些半大小子哼著這類歌去抄家,“破四舊”。站在大街上攔截自行車,用改錐卸下被認為是“四舊”的商標牌。除“飛鴿”因代表和平,“永久”比較中性外,其餘牌子都是“四舊”,需要掃除。紅衛兵一言九鼎,一開口就成了評判是非曲直的標準,連警察們見了他們都點頭哈腰,鄰裏間出現糾紛也要找紅衛兵去評理,紅衛兵的聲望簡直如日中天。

看到這些,李雲龍的心裏便有些莫名其妙的躁動,既有幾分羨慕又有幾分失落感,覺得如今連堂堂解放軍都靠邊站了,偌大的中國成了這些渾小子的天下,讓他們撒著歡、打著滾、由著性子折騰,還落個“革命”?世上哪兒找這等好事去?

當紅衛兵要有行頭,那天李健理直氣壯地向李雲龍要軍裝穿,這小子對新換發的國防綠軍裝不屑一顧,專找1955年發的人字呢黃軍裝,肩膀上還必須要有佩肩章的扣眼兒,衣服不能太新,最好是洗得發白。武裝帶也不能含糊,要那種厚牛皮做的,三寸寬,黃銅扣上有八一五星圖案的蘇式武裝帶。李雲龍見兒子在他衣櫥裏肆無忌憚地亂翻,心裏躊躇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敢揍他。

兒子最近常常哼著這樣一支歌:

老子英雄兒好漢,

老子反動兒渾蛋,

要是革命的你就站出來,

要是不革命的就滾他媽的蛋

…………

李雲龍雖說平時嘴裏日爹操娘慣了,可將“滾他媽的蛋”之類的糙話也名正言順地寫進歌詞還是頭一次聽說。不過他對“老子英雄兒好漢”這種說法心裏還是挺受用的,有時還覺得兒子挺給自己長臉。

田雨和李雲龍想的可不一樣,當他聽到李健哼到“滾他媽的蛋”時,臉都氣白了,她怒斥道:“誰編的這首歌?野蠻、粗俗,以後再不許唱了,‘文化大革命’總不能把文明都革掉,隻留下野蠻吧?”

李雲龍倒不以為然:“嗨,男孩子嘛,來幾句國罵也不算什麼。他老子我不是也經常來上幾句嗎?”

“是呀,你我可管不了,可兒子是我的,我就有權利管他,我就不允許他學得這麼粗俗。這麼小就學得滿嘴髒話,長大了還不當流氓去?你呀,就是這樣,平時不高興就拿孩子出氣,該管的你倒不管,有你這麼教育孩子的嗎?”

“你看你看,怎麼朝我來啦?得,我不和你吵,男不和女鬥。哼!女人嘛,就是頭發長,見識短,天下發生這麼多大事你都看不到,隻關心眼前的雞毛蒜皮。你知道嗎?這場‘文化大革命’是史無前例的,史無前例你明白嗎?就是自打盤古開天、三皇五帝到現在幾千年從沒有過的翻天覆地的一場大革命,以前的一切規矩都不作數啦,從新中國成立到現在有多少年了?嗯……十七年了,**說了,這十七年都是被壞人掌了權,他老人家被架空了。娘的,我這才明白過來,我說怎麼越來越不對勁兒呢,1960年餓死這麼多人,原來都是那些黑幫鬧的。我看,槍斃他們都不多。”李雲龍很是義憤填膺。

這一說,田雨就再不吭聲了。所以李雲龍認為自己的話很有說服力,硬是怪了,自己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有理論水平?

形勢變化太快了,這場“文化大革命”可真是個萬花筒,輕輕一晃,新的圖案就出來了,根本就沒有重樣的,真令人眼花繚亂。李雲龍有些反應不過來了。紅衛兵抄家那陣子,李雲龍處於興奮狀態,眼前的情景常常勾起他對往事的回憶,當年打土豪分田地,給地主糊個高帽子戴上,再找根繩套在地主脖子上,牽狗似的。地主在後麵顛顛地一溜兒小跑,手執小銅鑼邊敲邊喊:“我是土豪劣紳……”莊稼漢、泥腿子、大姑娘、小媳婦都分站在道兩側,你一拳我一腳,鵝卵石、臭牛糞劈頭蓋臉砸去……真他娘的痛快,主席那句詩是怎麼說的?“紅旗卷起農奴戟”呀。往事曆曆在目,當初李雲龍對“革命”這個字眼的認識就是從抄家開始的,如此說來,在沉寂了十七年以後,新一輪革命又開始了?

李雲龍很嚴肅地問過李健:“你們打土豪得的‘浮財’是怎麼處理的?”

李健懵頭懵腦地問:“爸,什麼叫浮財?”

“嘁,連這都不懂?還他娘的打土豪呢?要說幹這個,你爹我可是老資格了。‘浮財’就是除了房產田地以外的財物,像什麼袁大頭、金銀首飾、綾羅綢緞、樟木箱子什麼的。哼!你小子,還‘六月的冬瓜——毛兒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