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馬天生對李雲龍的評價也不太高:一介武夫。資格老管個屁用?彭德懷、高崗、饒漱石、**的資格哪個不老?現在怎麼樣?還不是都進了監獄?和他們比,你李雲龍算個什麼?就算你能打仗,立過大功,那不也是過去的事了?那個時代早結束了。現在是一個新的曆史時期,像你這樣頭腦簡單的將軍,也該被時代所淘汰了。和馬天生這類靠政治起家的軍人相比,李雲龍的腦子確實簡單了些。他的致命錯誤就是太重資曆了,唯獨忽視了一點,時代變了,金戈鐵馬、百戰沙場的時代早已結束了,戰塵落定後該是個玩兒政治、玩兒權術的時代。“文革”初期黨內新崛起的一股政治力量中央“文革”小組,它的成員中,資曆深的人的確不多,即使有也被逐漸淘汰出局了。而大多數成員的資曆都不值一提,譬如大名鼎鼎的筆杆子姚文元,他簡直就沒有革命資曆,但這並不妨礙他的權勢如日中天。古人有言:“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便是這個道理。
此時的李雲龍正憋著一肚子火,由於馬天生的表態,本市兩大派組織的矛盾迅速激化,大規模的武鬥升級為戰爭,事情發展到現在,連軍隊都難以控製了。多方麵的情報表明,省軍區所屬的地方部隊由於公開表態支持“井岡山”,已和野戰軍部隊形同水火,“井岡山”一派的武器幾乎全部來自省軍區的武器庫,省軍區部隊主動撤掉門崗,暗中派人通知“井岡山”一派前來取武器。還有情報表明,在最近發生的大規模交火中,“井岡山”組織的指揮係統中出現了一些身穿便衣的軍事顧問,在協助指揮作戰。這些人似乎都是職業軍人,在戰術指揮、火力配備、工事的構築和諸兵種協同方麵很專業。情況很明朗,省軍區已暗中介入了武鬥,不但向自己所支持的一派提供了武器彈藥,還派出不少作戰參謀協助指揮作戰。
使李雲龍更為頭疼的是,在馬天生的默許下,野戰軍的一些部隊也暗中介入了武鬥。“紅革聯”頭頭杜長海最近成立了一個坦克分隊,清一色的59式,原是軍屬坦克團的最新裝備,不知怎麼搞的,全歸了“紅革聯”。是搶走的還是暗中送的?這點他馬天生應該心裏有數。李雲龍剛剛得到來自特種分隊的情報,那個一見了炮就頭腦發熱的前炮兵副團長杜長海,最近正在打軍屬火箭炮團的主意。這個團是後組建的,裝備的是130口徑的自行火箭炮,那個瘋子杜長海要是得到這些火箭炮,對西區來一次齊射,那些爆炸後能產生3000攝氏度高溫的炮彈會把半個城市淹沒在火海中。李雲龍簡直不敢再想下去,不管用什麼手段,一定要製止這個瘋子。長時間的對視終於使李雲龍失去了耐心,他很不客氣地直呼其名:“馬天生,本市武鬥打成這個樣子,你不覺得你應該負主要責任嗎?你有什麼權力代表野戰軍表態支持某一派,反對某一派?你難道不懂組織原則?沒有經過軍黨委討論就敢擅自做主?”
馬天生微笑著反駁道:“李軍長,你因病住院期間,按我軍條令就是暫時停止行使指揮權。我作為這個軍的政委當然要主持全部工作了。這點,你應該沒有異議吧?”他停頓了一下,又軟中帶硬地說,“李軍長在住院期間大概沒看報吧?你恐怕對當前形勢缺乏了解,中央‘文革’小組三令五申,解放軍要支持革命左派,作為臨時主持工作的政治委員,我執行中央‘文革’小組的指示何罪之有?支持革命左派不是隻用口頭上的支持,而是要拿出切切實實的行動來,軍隊支左的意義是什麼?還不是因為軍隊是握著槍杆子的武裝集團?換句話說,就是用槍杆子去支左,革命左派在遭到反革命組織的進攻時,解放軍就不能袖手旁觀,就應該堅定地和左派站在一起,打退反革命組織的進攻。不如此,我們就要犯右傾投降主義的錯誤。1927年大革命失敗,不就是因為陳獨秀的右傾投降主義下令工人糾察隊放下武器造成的嗎?曆史的經驗值得注意呀。最近**同誌也肯定了‘文攻武衛’的口號,並作出了重要指示,**同誌是這樣說的:‘我記得好像是河南一個革命組織提出這樣的口號,叫作‘文攻武衛’,這個口號是對的……’不能天真爛漫,他們不放下武器,拿著長矛,拿著大刀,對著你們,你們就放下武器,這是不對的,這是要吃虧的,革命小將要吃虧的。老李呀,你我都是受黨多年教育的老同誌了,**同誌是誰?是偉大領袖**的夫人呀,她的話是代表主席的呀,對**的批示,對中央‘文革’小組的指示抱什麼態度,是關係到無產階級立場的問題,是大是大非的問題,在這點上是沒有調和的餘地的。”馬天生不溫不火、語重心長的一席話噎得李雲龍半天沒說出話來。
一談政治問題、理論問題,李雲龍就處於下風了,他自己腦子也在糊塗著呢,能找出什麼話來反駁?馬天生說得沒錯,支持左派和“文攻武衛”的口號又不是他馬天生發明的,他執行中央“文革”指示也沒什麼不對。李雲龍一時說不清楚,但總隱隱約約感到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得慢慢理出頭緒來,軍隊的最高指揮機構是中央軍委,按照我軍的建軍原則應該是黨指揮槍,那麼黨中央的政治局應該是最高決策機關了,但是且慢,現在又出現個中央“文革”小組,一切政策性的批示均來自這個“小組”。它的權威似乎是至高無上的,那麼中央政治局哪兒去了?是撤銷了還是解散了?沒人告訴你它的合法性是否還存在,同時也沒任何文件表明中央“文革”小組算是最高權力機關。偌大的一個中國誰能鬧清楚最高權力機關是什麼?別說李雲龍稀裏糊塗,當時的中國沒幾個人能說清楚,誰要是傻乎乎地拿著本《憲法》說中國的最高權力機關是人大常委會,這是憲法規定的,那麼大家肯定以為這家夥神經不正常,在說胡話呢。憲法是給外國人看的,拿到國際上意思意思就成了,誰會摳著憲法較勁?
李雲龍昏沉沉猶如一盆漿子的腦子裏突然裂開了一道細細的裂縫,一道理性的微光隱隱約約地透過縫隙射了進來?他似乎有點兒明白了,不能鑽進事物組成的亂麻裏去考慮問題,你要跳出亂麻置身事外去考慮問題,別糾纏在表麵的小事上。聽誰的,不聽誰的,什麼是最高權力機關,誰是左派,誰是右派,誰革命誰反革命,這統統不重要,關鍵是誰擁有了評判權和解釋權,斯大林那句話說得可謂精辟:“勝利者是不該受到責備的。”想到這裏,李雲龍算是明白了,這個世界上的事原本很簡單,是政治家們故弄玄虛,把原本簡單的事弄得複雜化了。話又說回來了,要是光喊喊口號,寫寫大字報,革革文化的命,那麼誰願意革命就革命好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問題是這兩個造反派頭頭已經不滿足於革文化的命了,他們要搞武裝革命,而且動靜越鬧越大,要動用坦克大炮了。這就觸犯了大多數原本想過安分日子的老百姓的利益了。革命了一輩子的李雲龍終於對“革命”這個字眼有了比較深刻的認識,他認為自己有責任製止這種胡鬧式的革命,盡管這樣做要承擔極大的風險,甚至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