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泥人(1 / 2)

我第一次覺得我爺有事兒瞞著我,是因為我打開了他藏在房梁上的東西。

那天,我想找幾個壓梁用的大錢兒,找賣糖人兒的換糖吃,就搬了把凳子摞在桌子上,三下五除二地爬到了棚頂上。

等我上了房梁一看,我家大梁上橫著一個以前那種帶著拉鎖的帆布口袋,袋子上麵用繩子打了一個十字花,正好把帆布口袋給橫在大梁頂上。

我這下來精神了,貼著房梁一點點蹭了過去,伸手就想解繩子。可是那繩子也不知道是怎麼綁的,我的手都磨破皮了,也不見它鬆開一點。

後來,我幹脆把拉鎖給拉開了巴掌大一塊,順著拉鎖開口的地方伸手往裏掏,頭一下我就摸到一厚摞子白布。我伸手往外拽了兩下,才把白布給拽出來一截。

那白布給我的感覺就是特別厚,好像冬天做衣服的布都沒那麼厚。再說,農村用白布的地方也少,除了做被襯子,就是做孝服。我家沒事兒往房梁放白布幹嘛?

我想不明白怎麼回事兒,可又不甘心就這麼下去,幹脆往前挪了兩下,使勁兒順著白布往底下一掏。這下,我覺得自己的手像是摸到了刀刃子上,被鐵片子蹭的一下從我手上劃了過去。我疼得一縮手,差點從房梁上掉下來。

我抱住房梁之後,才覺得後悔了。這倒不是因為我劃破了手,而是我爺一向不喜歡我翻他的東西。他把包裹藏在房梁上麵,我要是偷偷看完再放回去,估計沒什麼大事兒,現在包裹裏麵的白布都血染了,這要是讓他看見……

我正合計著怎麼把包裹弄下來洗洗,就聽我爺在屋裏扯著嗓子喊了一聲:“給我滾下來!”

我一聽我爺回來了,趕緊忍著痛從上麵爬了下來。

我爺一開始還沒生氣,可看見我手上有血,臉色立刻就變了:“你這手是咋弄的?”

“讓帆布包裏的東西劃著了。”我從小就不會撒謊。

“你……你……”我爺氣得嘴唇直哆嗦,“你”了好幾聲之後,抓起煙袋鍋子對著我腦袋上就抽:“我打死你!你怎麼不反天呢?”

這些年,我一直跟我爺相依為命,他以前再怎麼生氣都沒舍得罵我。我從來就沒見他生過這麼大的氣,嚇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放在以前,我爺看我一哭,肯定心疼,可這回他連我的手都沒看一下,拎著我的衣領,把我按在了地上:“對著房梁磕頭,快點!”

我讓我爺嚇著了,什麼都不敢多問,對著房梁磕了好幾個頭,才聽見我爺說了一聲:“起來吧!”

我站起來之後,我爺的臉色才好了一點,可是直到晚上,我爺都沒跟我說過話。

我雖然被他嚇得什麼都不敢多問,但是有些事兒,卻越想越覺得不對。

老輩人都說:梁下住活人,梁上住鬼神。人不能總在梁下麵,時間長了肯定身子骨不好,那是大梁壓了人的運氣,最後說不定就會自己掛到大梁上麵。

可是,我爺不管幹什麼,好像都在那根梁下麵。尤其是睡覺的時候,放著好好的炕不睡,非得弄張折疊床,順著躺在大梁底下睡覺。

順著門口睡,更不好。

老話說:人不順門躺。隻有人死了之後,才會腳對門、人頭朝屋裏的躺在地當間兒,方便鬼魂往外走。

可我爺偏偏就這麼睡。有時候我還能影影忽忽地聽見他對著大梁說話,至於說什麼,卻一句都聽不明白。就好像說的不是老家話一樣,嘰裏咕嚕的,什麼都聽不清。

有一天晚上,我想湊過去聽聽他說什麼,沒曾想,我爺撲棱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兩隻眼睛瞪著我的時候,眼珠子亮得嚇人。我從來就沒見誰的眼睛能在大半夜還亮得跟夜貓子一樣,當時就被嚇了一跳。

更嚇人的是,我爺左半邊臉還像平時一樣顯得慈眉善目,右半邊臉卻是滿臉的殺氣。就像是有人把他的臉從中間破成了兩半,一邊兒善,一邊兒惡。

我爺頭一眼明顯看的不是我,而是我背後。我僅僅跟他對視了一下,就打了個激靈。我後麵就是窗戶,我爺看的是窗戶外頭?

“爺!”我剛喊了一聲,我爺眼睛裏的精光就沒了。他伸手在自己臉上搓了兩下,等他把手放下來的時候,麵相已經恢複了正常。

我當時奓著膽子問了一句:“爺,你臉怎麼了?”

他隻說了一句“誰剛睡醒,臉上都有點不對勁兒”就不說話了。

我越想越好奇,越覺得我爺有事兒瞞著我。之後的幾天,我就特別留意我爺,一直盯了他好幾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我覺得沒意思,找他秘密的心思也就淡了。

那件事過去大半來月之後,我在外麵玩夠了回家找吃的,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我爺在屋裏跟人吵架,他們吵什麼我沒聽著,隻聽見我爺在拍桌子:“你腦子裏有蛆啊!這東西是隨便碰的嗎?弄不好,我都得折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