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七月十五,天已微微透了亮。

時未無艱難的從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爬了起來,屋簷霡霂淅瀝,滴滴答答的聲音擾人得很。她索性不睡了,抹了把臉,趿拉著鞋溜去了廚房。

空氣黏膩潮濕,四麵漏風的小木屋在噴嚏一般大的小雨絲裏哆哆嗦嗦的風雨飄搖著。時未無掃掉了灶台上的蛛絲,掀開鍋蓋,與大鍋裏的“香娘子”一家子大眼瞪上了小眼。

久不見人的香娘子們反應過來,驚慌失措得趕緊撒丫子逃竄。

時未無陰惻惻一笑,露出一顆小虎牙。她眼疾手快的將鍋蓋“哐嘰”扣了回去,隻留了不知是哪位香娘子兄油光水滑的兩根觸須在鍋沿晃來晃去。

她精致的眉眼微微一彎,露出與她那如新雪雕就的麵容不甚搭調的促狹神色,慢慢悠悠的點著了火,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一邊,聽著鍋裏“嗶嗶啵啵”的炸裂聲,翹著二郎腿,愉悅地哼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

廚房門早就被五馬分屍了,還有幾塊殘骸堆在門口,也逃不了做柴火的命。時未無閉著眼吹著小風,甚是愜意。

雨聲漸漸小了,遠處卻忽然炸出一聲響雷,“威武啊,烤啥呢!忒香!”

石老爹蒲扇一般的大手毫不客氣的推開了瘦小的窗子,窗扇嬌弱的嚶嚀了一聲,與窗框依依惜別,可憐巴巴的脫落到了地上。

這北方漢子尷尬的撓了撓頭,從自個兒房裏走了出來,推門的時候小心翼翼的,生怕門板也跟他鬧別扭。他拎起窗扇,三兩下塞回窗框裏,赤腳踩著雨水走到廚房,掀開鍋蓋,陶醉般的深深吸了口氣。

時未無的雙手扶在腦後,她睜開一隻眼,壞壞的笑著,兩頰上露出小巧可愛的酒窩,“烤香娘子,嚐嚐?”

石老爹也不客氣,抓起兩隻烤香娘子丟掉嘴裏嘎嘣嘎嘣的嚼著,末了真心實意的評價道:“糊了。難吃。”

時未無的胃裏泛上來好一陣酸水,埋藏在記憶裏那腥鹹騷臭如腐爛的樹根一般的味道翻湧上來。她麵色難看,石老爹卻仍不罷休,接著往嘴裏一隻一隻的扔。

時未無的麵色青白了幾分,按了按太陽穴,“不燙麼?”

石老爹憨憨地搓了搓手,“咱皮糙肉厚,還行,不咋燙。”

時未無就是隨口一說,她原以為石老爹是故意惡心她,可是她瞧著石老爹似乎不是開玩笑的形容,忽然覺得沒什麼意思了。

她拉了拉他的衣角,撇嘴道:“行了行了,別吃了,我朝飯煮些別的給你!”

石老爹嘬了嘬牙花子,將塞在牙縫裏的殼子扣了出來,嫌棄道:“不吃你烤什麼?浪費柴火!外頭有多少老百姓連飯都吃不上呢!”

時未無乍一聽見這“悲天憫人”的言論,挑了挑眉,石老爹還真是憨得徹徹底底,何必拿別人的苦痛折磨自己?況且,他們做的就是人命的生意,說這話,委實可笑了些。

她凉涼道:“是啊,外頭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流離失所呢。偏有人占了別人的房子不說,吃了人家的東西還滿嘴屁話。現在那屋主人的屍體還在茅房裏塞著呢吧,你打算啥時候埋?”

石老爹一巴掌呼在了時未無後腦勺,聲如洪鍾,咆哮道:“女孩子家家的,就不能文雅點!”他又順手揉亂了時未無的發,“還不是你非要救活那屋主人,給他用了那麼多藥。現在埋到土裏,周圍必然寸草不生,定引人生疑。”

時未無沒被石老爹這一巴掌打蒙,倒是被他這大嗓門震得耳朵裏嗡嗡直響,她抬手告饒道:“好好好,你說什麼都是對的。”

小丫頭片子又不耐煩了!石老爹粗眉一豎,大手揮了起來,他瞄見麵前小姑娘蔥白一樣的手指,心裏忽然不是滋味起來。石老爹蹲了下來,灶台前麵這一小塊地方霎時變得擁擠了,平日裏心大如盆的粗糙大漢難得的溫柔了起來,他揉了揉時未無的頭,“威武啊,嫁到了沈家,要是有什麼委屈就來和老爹說,老爹非把他揍到滿地找牙不可!”

時未無默默地向後退了退身子,石老爹竭力擺出一副慈祥的麵相,顯得他刀疤縱橫的臉更加猙獰了。時未無翻了個白眼,現在他倒是慈眉善目了,敢情當時薅著她後脖領子非要她嫁人的不是他似的。

“不勞煩您老,要是真有那麼活膩了的一號人,我肯定給您切好了盛過去。”

笑話,她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鮮血了,還用得著石老爹為她出頭?

石老爹看著時未無漂亮又冷漠的眼,她可是千機閣的首席,功夫比自己俊多了。石老爹忽然覺得他這便宜老爹當得忒沒威嚴,於是他站起身,手一指灶台,頗豪氣道:“閨女,給老爹做飯去!”

時未無痛苦地捂住了頭,當時她肯定是腦袋被驢踢了才答應讓石崖來裝作她爹!都怪寧孔雀那個小妖精出的餿主意,掩蓋身份也用不著非得嫁人罷!

時未無“噌”的站起來,揉揉肩膀,直直腰杆,冷不丁拋出一句,“寧孔雀計劃的事情,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