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楚尉霆回到淩煙閣,發現楚弈鈞等在廳裏。
“弈鈞有話要問我?”他已猜到對方的來意。
楚弈鈞笑了一聲,“十四叔真爽快,那侄兒就不兜圈子了。敢問十四叔,究竟幾時來的梅州,那天在白府為何裝著不認識我?”
白府壽宴,他找凝湘時碰巧遇見這位小叔叔,都表明身份了,楚尉霆卻自稱戲班子老板。天籟堂在梅州名噪久矣,楚尉霆這是要做什麼?
楚尉霆掃一眼幾案上的茶盞,茶水已冷,點滴未動。楚大公子揣著疑問等候許久,白天見麵寒暄還那麼謙恭有禮,這份深沉在楚家同輩人裏算上乘的了。
不止同輩。楚老太爺乍見到他時,臉上一閃而過的愧疚與驚慌,他看得清清楚楚……這位大公子一定不知道即將承繼的錦繡家業是他祖父偷來的。
楚尉霆淡淡地笑了。
“弈鈞,你既來我這裏,我怎可慢待了你。且略等一等。”
楚尉霆轉身離開,回來的時候托著一套精致的茶具。雞翅木茶海、綠檀茶盤,月白釉的茶壺茶盞薄如蟬翼,茶則茶匙等器具一應俱全。楚奕鈞訝異了,這些不是家裏的東西。
楚尉霆不慌不忙地點著小茶爐,燒水,洗茶,衝泡,分杯,動作嫻熟,儀態優雅,楚奕鈞不覺看得入迷。茶道曾在東魏士大夫當中風靡一時,十四叔給人以“中澹閑潔,韻高致靜”之感,若是生活在前朝,必然被王公貴族奉為坐上客。
“嚐一嚐。”楚尉霆沏了一杯,雙手端給楚弈鈞,“從來佳茗似佳人。弈鈞,這是最新的雨前,我從江州茶陵帶來的。水也是。”
楚弈鈞啜了一口,香醇清冽,想著對方說的後三個字,忙問:“這水可是茶陵縣龍隱山鳳來峰的溪水?”
“對。”
楚弈鈞喝完一杯,楚尉霆替他續上,碧透茶液泛著氤氳香氣。
“原來十四叔要在梅州開茶樓?有了這樣的功夫必然大賺。”
“小伎倆而已,”楚尉霆給自己斟了一杯,“家父隻我一個兒子,家母又早喪,僅靠讀書舉業怕是早就餓死了。”
大魏一統江山不過二十幾年,安祐帝忙著攬權靖亂,科舉取士也是近幾年才慢慢恢複的。想要朝上走,得有巨大產業支撐青雲路。
楚弈鈞低頭啜飲,楚尉霆又說:“伯父也告訴你了,我在各地都有產業,不單這一種。我剛買下天籟堂,原先的老板急著脫手,在白府那天,他托白家三爺做中人,才將我叫去。到梅州委實不久,不收拾停當,怎好貿然認親,我還怕伯父將我當成胡亂打抽風的。”
打抽風,這小叔叔也太會說話了。祖父說過,十四叔可是攀上了賢王,誰沾誰的光還不一定。
可十四叔出現得的確蹊蹺。上一世,根本沒有這樣的人!
“原來如此。奕鈞莽撞,十四叔不要怪罪。”楚奕鈞起身作揖。罷了,再慢慢地打聽這人底細。
“不算什麼,人之常情而已。直率的人,我一向欣賞。”楚尉霆的笑容,就像杯中茶水,清澈見底卻又蘊涵豐富。
楚奕鈞的腳步聲遠去了。楚尉霆熄滅茗爐,身子一閃就進了臥房。
“出來吧。”他衝屏風低聲笑著,“還要等我捉你?”
剛才進來拿茶具就發現了。小丫頭一定是原本等他,結果楚奕鈞突至,隻好一頭紮進臥房。楚奕鈞倒也老實,沒進去亂翻。
穆凝湘繞出屏風,楚尉霆剛關了門轉身,見到她,笑得更厲害了。
“準備很充分,嗯?這身丫鬟打扮挺適合你的。你那小侍女是不是替你守著房門,我猜,你把楚家的丫頭打發下去了,自己翻牆出來的,就像下午一樣,對不對?”
穆凝湘瞪大了眼睛。這麼說,下午她偷看他也叫他發現了?難道他眼睛長在後腦勺上頭。
“十四舅舅……”
“尉霆。”
“……”
楚尉霆驀地走近一步,穆凝湘趕緊改口:“尉,尉霆。”
“你來質問我為什麼瞞你?”楚尉霆沒再逼近,但她已經退到剛才那架紫檀屏風跟前了,其上鑲嵌的玉石和琉璃雕花硬硬地硌著她的背。
“不。”穆凝湘搖頭,目光掃過臥房裏的華麗陳設。
這個男人在楚家受到的優待,此前他展現給她的力量,以及方才她縮在這裏無意聽到的,他對楚奕鈞滴水不漏的解釋,都說明一點:他來曆神秘、目的明確,隻要他刻意隱瞞,誰也別想發掘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