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丫頭,沒有半點同理心,這種場麵你居然笑得出來!”我嗔罵著,要獨自去堂屋下門板。
家鄉的風俗,人死了之後,得用門板停放在堂屋,然後去請抹汗的和巫師班來搭設靈堂,開路,推算下葬日子等等。所謂抹汗,其實是請一個單身漢來,拿一條毛巾,像戲曲表演那樣,做一些虛擬的抹汗動作,並不是擦去死人身上的汗水。所謂開路,則是請巫師班來,在吹吹打打中念經超度,打開靈魂進入陰間的道路。這兩項儀式得立即去辦。但董嬸家人不在,這事的操持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身上。
蘇芬嘴裏說不幫我,但一見我動手下門板,還是趕緊來搭把手。我們把門板下下來,搬凳子在堂屋搭上。我說:“幫我把董嬸抬過來吧。”
蘇芬這下死活不肯了,她說:“姐,你就是把我哢嚓了,這個忙我也是不肯幫的了!你沒見我從過來到現在,都沒敢正眼看一眼她嗎?我膽小,怕!”
“你膽小嗎?”我嗔笑道,“你不是深更半夜都敢往秦老二麻將館裏跑嗎?那時候怎麼膽子那麼大?這下子你倒怕了!”
“姐,那不都是秦老二開摩托來接的嗎?我一個人哪敢去?再說了,那畢竟隻是走夜路而已,可眼下是什麼狀況啊,是直接去抬死人啊!難道你就不怕?”
“我不怕!”我淡淡地道。
“不怕才怪呢!我看你嘴唇都青了,說話的時候都在發抖,還嘴硬!”蘇芬嗔道。
我不相信自己嘴唇青了,也沒感覺自己在抖,沒好氣地道:“芬,別瞎說了,趕緊跟我去抬人!”
說著我伸手就要拉蘇芬,蘇芬竟像見鬼似的躲著我,還閉著眼尖聲道:“不!我才不去呢!你要抬等會兒別人來了找別人吧!你就別害我了!我不想閉上眼睛,眼前就浮上她現在那張臉的樣子,我怕我以後晚上睡不著!”
我見蘇芬是真怕,心中覺得好笑,卻也隻好作罷。董嬸身體已經僵硬,又屈身弓腰的,一個人實在不好弄,我隻好等其他鄉親來了再做決定,卻叫蘇芬道:“你既不肯幫忙弄,那就把幾個小家夥照看著,別叫他們再哭了,小心哭出問題。我先給根叔報喪。”
這件事蘇芬倒挺樂意做,趕緊去招呼幾個哭得像淚人似的孩子。我則撥通了董嬸大兒子趙美強的電話,向他們報了喪。董嬸家屬聞知消息,傷心痛哭自是不必說。他們答應立即往家裏趕,並懇請我在他們到家之前,幫忙操持一下後事。我說這個自然,你們就放心吧。
一會兒,接到玉樹通知的鄉親就都來了,院子裏喧鬧起來。大家見了董嬸的死狀,都很傷感,一些老頭老太婆就說,咱們這些老不死的啊,以後就都得像這個樣子去閻王那裏報到。人呐,活一輩子真他媽沒意思!有眼淚淺的,跟董嬸感情好的,幹脆哭了起來,嗚裏哇啦的,哭聲蒼老悲涼,把屋後竹林裏的老鴉都嚇飛了。
我有一定的組織和號召能力,加之又受了董嬸親屬的委托,便臨時充當主持,分派人手做事,需要花錢的地方,就由我先墊支著。
鄉親們非常團結,又都有一種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同理心,因此一家有事,能夠家家相幫,對我的工作特別支持。董嬸的後事被我料理得井井有條,繁而不亂。
這一夜,替董嬸抹汗,叫巫師班來開路,鬧騰了大半宿,我幾乎一夜未眠,又累又困。天亮的時候,才有機會回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