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小直接就叫出了聲。文迎兒穩穩當當站著,見對麵的人正盯緊了她,拉弓的手青筋暴起,好似瞬息就會發箭出來。
郭叔道:“我們是馮宅過來的,這是我們馮二哥的娘子。孔慈將軍快放下箭、放下箭!”
這人名叫孔慈,文迎兒心想這樣征戰沙場不知道砍殺了多少人頭的人,竟然名“慈”,也是老天有些開玩笑。她倒是越看著那箭越不怵,像這種人如果真要殺人,那她沒走進門人就已經倒地了。
文迎兒頂著箭尖往裏走,眼睛盯著他,與他對視時禮儀性地笑了笑,放下帶來的暖粽和點心,用腳扒拉開地上礙路的空酒壇子。
“孔將軍是一個人過端午,才喝了這麼些雄黃酒?”
那人先不答她,眼見隻有她一個人進來,等走到裏頭時,她蹲身一個萬福,那人手上的箭卻蹭地從她頭頂竄了出去,隨後外麵庭內一聲樹葉響,文迎兒回頭看,那箭已經將方才樹幹裏頭插著的那根頂掉了。
文迎兒還是被嚇住了,沒想到他真的會出箭。
霜小和郭叔仍然沒敢進門,郭叔臉上抽動地扒著門,想照拂文迎兒卻連自己腿兒也站不穩,霜小尖叫了一聲,聲音在空中顫了三顫,更躲在門口進不來了。
那孔慈把弓扔在一邊,雖然身上有酒氣,但卻沒醉意,走上前幾步將門給關上了。門栓一插,霜小和郭叔就開始在外麵一邊敲一邊叫喊:“開開門讓我們也進去……”
文迎兒立時也崩了臉,“孔將軍,你與馮熙誰年齡長些?”
“我大上他四個月。”
“那麼弟婦就直說了,眼下我們兩人單獨在這屋裏,不合禮法。”
“敝人的禮法是膽小莫入。”
他關上了門,還赤著上身,文迎兒先是偏了偏頭,但還是忍不住直視他說,“雖然孔將軍這一身是孔武有力,但也不能教我一直看著,煩請你穿件衣裳再說話吧!”
這回他倒沒強詞奪理了,從椅子上直接拿起一塊粗布衣裳套起來,隨後將自己整個人塞到那椅子裏去,彈起兩條腳置在桌上,“馮熙老弟近來還在宰豬羊麼,不見他叫人送點兒羊肉來給我過節,這雄黃酒還是這些時日外頭幾個酒樓端午送贈,我在禦街上逡巡了兩圈,搜集了這麼幾壇,倒是一文沒花得。”他五官也十分端正軒昂,但和馮熙最初幾日一樣,渾身髒兮兮的,唇上兩撇小胡子,不修邊幅。
孔慈打量她這嬌滴滴守規矩的模樣,又懶洋洋伸指頭指一指那粽子點心,“這些東西,酒樓也都有送,我是餓不死的。弟婦特意跑一趟作甚?”
文迎兒看他半點也沒有尊重她的意思,按理說既然與馮熙是兄弟,多少也應該客氣點。屋裏臭味難聞,文迎兒倒是突然想起來好像不久之前,她就在一個十分肮髒的環境裏待著,屋門永遠也不開,她有時候會呆滯地坐一會兒,有時候又會發瘋叫一會兒。
那孔慈實際上已經頹然了一兩年了。他與馮熙曾一同在古骨龍一役互為項背,相約為是生死之交,但很快地聽說他在父親冤案之下竟然投了那沒鳥兒的魏國公管通,給他當起了走狗,於是在宮中混上禦前差使,吹吹打打,穿著銷金衣衫打馬過禦街。
前年他因為革職回京,無地方住去投靠馮熙,馮熙且不讓他住在馮宅中,隻給了他這個宅子。住了小半年後,正好在禦街逛時聽聞皇帝巡幸金明池,那皇輿前打頭的鈞容侍衛裏就有馮熙,騎得銀鞍馬,竟然生生晃閃了他的眼。他便冷哼一聲,躲在這二層小樓裏麵不出來了。
也是直到今年聽說因為馮熙在龍神衛叛逃的事情被罰去了牛羊司,好像才稍微舒解了他的脾氣,否則怎麼可能讓文迎兒進門呢。
孔慈直脾氣沒太大智慧,若不然也不會想不通馮熙這樣做的苦心,也不會跟文迎兒這裏還要使性子。但他確是一名驍勇的忠將,心眼兒又少的實誠人,脾氣雖大卻不成問題。這一點連那魏國公管通都賞識。
他早就聽見門口板車響,耳裏麵聽到來人是誰了。這個馮熙的妻子看上去雖然俊俏有致,但過於內斂,就和成千上萬的汴梁城的女人一般模樣。
他對女子的觀感自然是與一般士大夫不同的。若要說以前在軍中時,見到一個女人都難,因此一回京看到勾欄酒館,四處鶯歌亂舞,倒是也眼前亮過一亮,但他已經回來了兩年,他反而倒是頗為想念古原荒野上的村落,給他頭頂一澆一桶冰涼雪山水的潑辣牧女了——這都是後話。
文迎兒起身在周圍打量了一下,將閣樓與下層廳堂開間等串了一遍,出來直截了當道:“其實我這回來是為了收回這間房子,現如今馮家已經沒錢供給你,所以還得請你另謀他處了。”